孔子琴断鬓白,礼乐光华如雪消融的悲怆景象,尚未在鲁地绝望的空气中完全散去。自西方蔓延而来的苍白,已如潮水般漫过更多的田畴与村落,将其存在过的痕迹无声抹除。而在这片色彩与声音的坟场边缘,一支迥异于以往任何力量的车队,正迎着那令人心悸的“无”,逆流而来。
是墨家。
领头的正是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禽滑厘。他身后,并非传统的兵卒,而是数十架造型奇异、闪烁着金属与木材混合光泽的庞大机关兽。有的形如巨犀,背负着可连环击发的强弩;有的状若蜈蚣,多足并进,承载着攻城锤与云梯部件;更有翱翔于低空的木鸢,其翅翼由无数细密齿轮联动,发出低沉而有序的嗡鸣。这是墨家继守城术之后,凝聚了最新智慧与技艺的“非攻之器”,旨在以超越凡俗的力量,践行“兼爱”、“非攻”的理想,守护该守护之物。
禽滑厘收到了鲁地传来的求救讯息,也隐约知晓了西方那“苍白领域”的恐怖。他深知,这已非寻常战事,墨家不能坐视。这些机关兽,便是他对抗这未知灾劫的答案——以极致的“有为”,对抗那极致的“虚无”。
“钜子有言,‘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禽滑厘望着远方那片吞噬一切的苍白,声音如同铁石交击,对身后的墨者喝道,“此域吞没生灵,抹除存在,乃天下至大之害!吾等今日,便以这机关之术,为天下除此大害!”
机关兽群发出更加响亮的轰鸣,齿轮咬合,杠杆传动,蕴含着精密“机械之理”的力量澎湃欲出。禽滑厘一马当先,驾驭着一台最为庞大的、形似镇墓兽的机关巨兽,率先冲入了那片苍白领域的边缘。
然而,就在踏入那片领域的瞬间,禽滑厘与他麾下的所有墨者,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异常。
首先失去的,是声音。
机关兽那原本震耳欲聋的轰鸣、齿轮高速转动的摩擦声、木鸢翅翼破风的呼啸……在踏入苍白领域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戛然而止。不是声音被隔绝,而是“声音”这个概念,在此地被移除了。
紧接着,是视觉上的扭曲。
机关兽那清晰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金属与木材的光泽迅速黯淡,仿佛蒙上了无数层灰色的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依靠精密结构运作的造物,其本身蕴含的“机械之理”——那使得齿轮能够咬合、杠杆能够省力、能量能够传递的根本物理法则——正在被动摇、被否定!
禽滑厘驾驭的那台机关巨兽,一条由数百个精钢齿轮联动组成的腿部,突然发出了并非金属摩擦的、而是某种更接近琉璃碎裂的细微声响。在他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些原本紧密咬合、传递着巨大动力的齿轮,其精密的齿牙开始自行变得圆滑、模糊,仿佛被无形的手抚平。齿轮之间的“啮合”关系,这机械存在的基石,被概念性地瓦解了!
失去了啮合,动力传输瞬间中断。巨大的齿轮不再是一个整体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仿佛变回了一块块独立的、冰冷的金属锭,在苍白的光芒中,遵循着某种更原始的、趋向“无序”的法则,自行解构、分离、崩散!
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构成其“机关”本质的逻辑被从根本上抽离,使其回归为最原始的材料状态。钢铁融化成铁水般的虚影,随即连虚影也消散;木材纹理分解,化为木屑般的飞灰,最终归于无。
这解构的过程如同瘟疫,迅速蔓延至整个机关兽群。
形如巨犀的弩兽,承载弩臂的复杂连杆结构自行脱落、分解;
多足的攻城兽,其精密的关节一处接一处地失去联结,轰然瘫倒,然后在倒地过程中便已化为虚无的线条;
天空中的木鸢,翅翼的联动机构失效,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翻滚坠落,在触及苍白的地面之前,便已彻底解体,连残骸都未曾留下。
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这支凝聚了墨家心血、代表着当下机关术巅峰的力量,就在这片【无为天域】中,如同沙滩上的堡垒,被无形的浪潮冲刷得一干二净,连一丝曾经存在的证据都未曾留下。
禽滑厘僵立在那片已空无一物的苍白中,他赖以依凭的机关巨兽已彻底消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他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也在被稀释,思维变得迟滞,但他强韧的意志让他依旧挺立着,怒视着领域深处那模糊的核心。
“为何?!”他发出怒吼,尽管声音在这片领域里无法传播,但那愤怒的意念却强烈地激荡着,“我墨家秉持‘非攻’,造器只为守护,止息干戈,兴利除害!此乃大义!为何连这‘有为’之善举,也要被你这‘无为’所抹杀?!”
他的质问,引动了领域深处那冰冷意志的注视。
一个漠然的意念,如同寒风般扫过:“守此,则攻彼。兴此利,则生彼害。有所为,必有所偏,有所执。凡有所执,皆生纷争,皆离大道。吾行无为,使万物不执,不偏,不争,同归寂寥,乃 ultimate 之善, ultimate 之非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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