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兄长衷于南郡安陆县的灯下,怀着无限忧思刻写家书,将那份沉甸甸的牵挂托付给同乡之时,他牵挂的对象——弟弟黑夫与惊,正身处于一条由无数黑色甲胄和戈矛组成的、缓缓流动的钢铁洪流之中。
这里是函谷关以东,通往韩国边境的驰道。深秋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带着一丝凄清的蓝色,阳光斜照,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的肃杀与尘土气息。十余万秦军主力,正以严整的队形,如同一条望不见首尾的黑色巨蟒,沉默而坚定地向着既定的猎物——韩国,蜿蜒前行。
队列中,士兵们大多面无表情,目光直视前方,或是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枯黄的山野。他们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和武器,脚步踏在夯土路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沙沙”声,这声音汇聚在一起,便成了这洪流移动时唯一的、却又无比压抑的背景音。
在这片黑色的海洋里,有两个紧挨着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是兄弟,来自南郡安陆县,哥哥黑夫,弟弟惊。两人都穿着略显宽大的秦军制式皮甲,头戴武弁,手持长戟。与周围许多麻木或紧张的面孔不同,哥哥黑夫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期盼的光芒。
他刚刚因为在之前的边境冲突中斩获一名赵军校尉,由最低的“公士”晋升为“上造”!这不仅意味着他获得了更多的田宅赏赐,更意味着他在军中地位的提升,以及未来获取更大军功的无限可能。此刻,他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胸膛挺得高高的,仿佛那枚象征荣耀的爵位已经刻在了他的额头上。
“惊,你看这阵势!”黑夫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弟弟,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其中的激动,“瞧瞧!全是咱们大秦的好儿郎!这次去打韩国,听说弱得很,肯定能打赢!到时候,说不定我也能像上次那样,再砍他几个军官,说不定就能升到‘簪袅’(下一级爵位)!家里就能再多几十亩地,娘和大哥(衷)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那是由军功爵制度点燃的、最朴素的改变命运的梦想。战争的危险,在他此刻的兴奋中,似乎被淡化成了通往富贵荣华的必经阶梯。
相比之下,弟弟惊则显得沉默和紧张许多。他比黑夫小两岁,面容还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戟,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目光不时地瞟向远方那未知的、即将成为战场的地平线,喉结下意识地滚动着。
“哥……”惊的声音有些干涩,“听说……听说打仗会死很多人……韩人……也会拼命吧?”
“怕什么!”黑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兄长的训斥和鼓励,“当兵吃粮,打仗立功,天经地义!韩人弱鸡一样,能有多拼命?记住大哥(衷)送咱们来时说的话,在战场上,眼睛放亮些,跟紧伍长,立了功,咱们兄弟一起光宗耀祖!你要是怂了,别说立功,连小命都保不住!秦法可不容情!”
惊被哥哥一顿抢白,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戟,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他知道哥哥说得对,在秦国,怯战是最大的耻辱,也是取死之道。他只能努力将那份恐惧压下去,学着像哥哥一样,去渴望那用敌人首级换来的赏赐。
大军行进了一整天,直到日头西斜,天色渐暗,前方才传来停止前进、就地宿营的命令。
整个队伍如同精密的机器,迅速而有序地分散开来。各什伍在指定的区域开始挖掘临时的灶坑,搭建简易的营帐(或仅仅是清理出一块背风的露营地)。斥候骑兵如同幽灵般散入四周山林警戒,军官们则来回巡视,检查岗哨布置,确保符合《营垒律》的要求。
很快,一堆堆篝火在渐浓的暮色中点燃起来,如同荒野中绽放的点点星火。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默默地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坚硬的锅盔或炒熟的粟米饭团,就着皮囊里寡淡的清水吞咽下去。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偶尔响起的低语。
黑夫和惊也找了一个靠近火堆的位置坐下。黑夫一边费力地咀嚼着锅盔,一边从自己随身的行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样东西:一块表面还算光滑的薄木牍,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刻刀,还有一小罐用于书写的墨。
“哥,你要写信?”惊好奇地凑过来。
“嗯。”黑夫点点头,将木牍在膝盖上放平,借着跳跃的篝火光,眯起眼睛,拿起刻刀,“得给娘和大哥(衷)报个平安,也……也问问家里情况。”
他识字不多,只是在入伍后,跟着军中学过一些常用字和书写自己名字。刻写家书对他来说,是一件颇为吃力却又必须完成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用那并不熟练的刀法,在木牍上艰难地刻画起来。刻刀划过木面,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笨拙,却又无比认真。
“母…亲…大…人…安…好?”他一边刻,一边无声地念着,眉头因为专注而紧紧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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