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烬背对着璃璟，站在窗前，如同一尊沉入夜色的黑色石碑。窗外，是烬城零星的灯火与更远处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他感觉不到夜的寒意，只觉得胸腔里那片被璃璟一句“收集数据”冰封的区域，空荡得发疼，又沉闷得窒息。
他以为会有什么不同。
他以为那触碰，那模仿，那无声的宣告……或许蕴含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超越程序的东西。
原来，终究是他的一厢情愿。
“数据……”
这两个字在他齿间反复碾磨，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属窗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指骨传来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滞涩。
璃璟站在原地，看着他绷紧的背影和那泄愤般的一拳。手腕上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收集到的“高价值样本”以及随之而来的强烈负面反馈。
【关联个体状态：持续异常。情绪数据：低位运行，伴随突发性剧烈波动（愤怒）。】
【逻辑建议：保持距离，避免进一步刺激。】
她遵循着逻辑建议，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尝试任何形式的“交互”。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像一件被使用者遗弃的工具，等待着下一个指令，或者……被彻底遗忘。
时间在沉默中煎熬。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
就在这死寂几乎要将一切吞噬时——
“头儿！头儿！不好了！”
疤脸副手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他甚至顾不上礼节，直接在外面用力拍打着金属房门。
“砰！砰！砰！”
沉重的拍门声，如同擂响的战鼓，瞬间将厉烬从那种冰封的自我厌弃中惊醒。他眼底的麻木瞬间被锐利取代，属于烬城之主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纷乱的个人情绪。
他猛地转身，脸上已是一片惯常的冷硬煞气，几步跨到门前，一把拉开门。
“吵什么？！”他的低吼如同寒风刮过走廊。
疤脸脸色煞白，气喘吁吁，也顾不上厉烬难看的脸色，急声道：“是……是那个孩子！他突然又发起高烧，浑身抽搐，伤口流脓，眼看就不行了！我们用的药……好像不起作用！”
孩子的哭声和疤脸之前带回药品的消息，璃璟都接收到了。此刻，这条新的信息，伴随着疤脸焦急的情绪数据和厉烬骤然转变的状态，一同汇入她的核心。
厉烬的眉头死死拧紧。那个孩子……他一时冲动救下的累赘。死了也就死了，这本就是末世的常态。但此刻，听到这个消息，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本该如此”的平静，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下意识地，眼角的余光扫过了房间内那道白色的身影。
璃璟依旧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对于孩子的濒死，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这符合逻辑——非任务目标，生存概率本就极低。
但厉烬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他救下那孩子，或多或少，与她那句“指令未定义”有关。如果这孩子就这么死了，那他当时的反常，他此刻内心的滞涩，岂不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废物！”厉烬迁怒般地骂了疤脸一句，语气森寒，“带我去看看！”
他迈步就要往外走，脚步却在中途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地抛向身后，如同下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你，也跟着。”
这个“你”，指的是璃璟。
疤脸愣了一下，看向房间里的璃璟，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畏惧，但不敢多问。
璃璟接收到指令。
【指令：跟随。目标地点：幼年人类个体所在处。】
【执行。】
她迈开脚步，穿着那双皮质短靴，安静地跟在了厉烬身后。靴子落在地面，发出轻而稳的声响，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行人快速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下层一个更加拥挤、气味也更加浑浊的区域。这里居住着烬城最底层的居民，那个孩子就被安置在一个简陋的、散发着霉味的角落棚屋里。
棚屋外围着几个面黄肌瘦的人，脸上带着麻木的恐惧。看到厉烬到来，他们如同受惊的麻雀般慌忙散开，让出通路。
棚屋内，那个瘦小的孩子躺在脏污的褥子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发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祥的声响。他的左腿伤口处，绷带已经被黄绿色的脓液浸透，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确实……快不行了。
厉烬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这濒死的小生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懂医术，烬城也极度缺乏医疗资源。他救不了他。
一种无力感，混合着那莫名的烦躁，在他心中交织。
就在这时，跟在他身后的璃璟，目光越过了他的肩膀，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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