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郭春海的脖领子往里灌,劳动布工作服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身上。他拄着索拨棍,每走一步右脚踝就传来钻心的疼。乌娜吉走在他前面,墨绿色的确良衬衫湿透后变成深黑色,勾勒出纤细却结实的腰背线条。
停一下。格帕欠喘着粗气,把背上的二愣子往上托了托。这个壮实的鄂伦春汉子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雨水往下淌。二愣子右腿的简易夹板已经松动,裤管被血浸透后又让雨水冲淡,在碎石路上留下一道淡红色的痕迹。
托罗布接过二愣子,像扛麻袋似的把他甩到肩上:废物点心,叫你贪心!骂归骂,他蒲扇大的手却稳稳托住二愣子的伤腿。
前面就是机耕路。乌娜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向远处一条泥泞的土路,顺着路走半小时就能到林场卫生所。
郭春海摸出怀表看了眼,玻璃裂痕里的指针指向五点四十。这个点林场已经下工,路上应该没什么人。他刚松了口气,前方桦树林里突然闪出三个人影。
站住!
为首的正是林场保卫科李干事,穿着雨衣,手里端着把双管猎枪。身后两个年轻科员也端着枪,是林场配发的五六式半自动,枪口直指他们。
郭春海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腰间——他的五六半早就打光了子弹,现在别在那儿的只有一把猎刀。乌娜吉悄悄挪了半步,挡在他和二愣子前面。
李叔,乌娜吉声音甜得像蜜,这么大雨您还巡山啊?
李干事四十出头,瘦长脸上有道疤,据说是年轻时跟偷木贼干架留下的。他啐了口唾沫:少套近乎!私自进山采参,违反林场规定第三十七条!枪管点了点他们鼓鼓囊囊的背囊,东西交出来!
雨水顺着李干事的帽檐往下滴,在他枪管上汇成小水流。郭春海注意到他食指一直扣在扳机上,这个距离,双管猎的霰弹能把人轰成筛子。
托罗布把二愣子交给格帕欠,猛地往前一步:你他妈......
郭春海一把拽住他。李干事身后的科员已经拉开枪栓,清脆的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李干事,郭春海挺直腰板,尽管脚踝疼得他直冒冷汗,我们同志腿摔断了,得赶紧送医。人参的事回头再说。
李干事冷笑:回头?回头你们就把参卖了!他枪管转向格帕欠背上的二愣子,装什么死?下来!
二愣子虚弱地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李...李叔,我真不行了......话音未落,一口血沫咳出来,溅在李干事雨靴上。
场面一时僵持。雨越下越大,远处传来闷雷声。郭春海盘算着对策——硬拼不行,他们弹药耗尽,二愣子又急需救治;服软更不行,那株六品叶崖参值两千多块,够买台二手拖拉机了。
李叔,乌娜吉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小芳姐的咳嗽好些了吗?
李干事表情一滞。他闺女咳了小半年,县医院开的甘草片越吃越厉害,这事林场人尽皆知。
乌娜吉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根断掉的参须,截面还渗着新鲜汁液:这是崖参须,专治肺病。阿玛哈说,鲜参须炖雪梨,三副就能见效。
李干事喉结动了动。他当然知道崖参的珍贵,去年县里药材公司收购价是普通山参的三倍。
您先拿去用,乌娜吉把参须包好,递过去,不够再来找我。
雨幕中,李干事的手微微发抖。他瞥了眼身后的科员,突然压低声音:最近局里查得严......话是这么说,手却接过了油纸包,迅速塞进雨衣内兜。
赶紧下山吧,他声音忽然和气了许多,最近有狼群......说着让开了路。
五人默默通过。走出百来米,托罗布憋出一句:就这么给他了?
乌娜吉狡黠地眨眨眼:我给的是断掉的那截主根,本来就不完整。她拍拍怀里的布袋,完整的在这儿呢。
郭春海忍不住笑了。他的乌娜吉,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姑娘。二愣子在格帕欠背上虚弱地笑起来,结果牵动伤处,又变成一阵咳嗽。
转过一道山梁,林场建筑群出现在视野中。红砖平房排列整齐,烟囱冒着炊烟,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郭春海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不仅是冷的,更是肾上腺素消退后的反应。
直接去卫生所,他吩咐道,托罗布去找我爹拿钱,乌娜吉回家烧热水,格帕欠......
我去还拖拉机。格帕欠接口,明天还要拉枝丫材。
卫生所是栋白色平房,门口停着辆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红十字药箱。郭春海推门进去时,值班的刘大夫正在给一个伐木工包扎手伤。
哟,这是咋整的?刘大夫推了推眼镜,看到二愣子的惨状立刻站起身,放床上!
二愣子被平放在诊疗床上,格帕欠帮他脱掉血糊糊的裤子。伤口暴露的瞬间,刘大夫倒吸一口凉气——大腿被岩石刺穿,断骨刺出皮肉,已经有些感染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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