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汤的温热未能暖透四肢百骸,安神香的氤氲也驱不散心头的寒冰。圆姐几乎一夜未眠,泪水浸湿了枕衾,表姐笑颜与帝王冷眼在脑中撕扯。
天未亮,她便起身,用冰冷的井水一遍遍敷着红肿刺痛的眼,对着模糊的铜镜,努力扯动僵硬的嘴角,试图拼凑出一个欣喜的表情。镜中人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哀伤,但那红肿必须压下,嘴角必须上扬。
辰时初刻,她已立在永和宫门外。守卫撤换后显得稀疏,但阻拦依旧。直到梁九功亲自出现,亮出皇帝手谕,那扇紧闭的朱门才为她打开。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此刻听来竟如此刺耳。
内室药味浓重依旧。桑宁靠在引枕上,比昨日更显清醒几分,只是面色依旧灰败,唇无血色,瘦得颧骨高耸,唯有一双眼睛,在看见圆姐身影的刹那,亮起微弱却真实的光。
“姐姐!”声音依旧沙哑微弱,却带着清晰的依赖和喜悦。
这一声呼唤,险些击碎圆姐的伪装。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又热了,慌忙垂下眼睑,快步走到床前,借着整理被角的动作掩饰。
“桑宁!”她竭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却带着紧绷,“感觉可好些了?看你这眼睛,比昨日有神多了!”她不敢看桑宁的眼睛,那清澈的依赖让她心如刀绞。
“嗯…”桑宁费力地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目光却急切地在圆姐身后搜寻,“姐姐…额娘…额娘她…知道我醒了么?”她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期盼和脆弱,“我病得这样重,额娘一定担心坏了…她身子可还好?有没有被我的事惊着?”
来了!第一道拷问!
圆姐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强迫自己迎上桑宁满是担忧和期待的目光,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吐出昨夜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千百遍的谎言:
“傻宁儿,表姐怎会不知?”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刻意的安抚,“姐姐第一时间就想法子递了消息出去了!表姐她知道了你醒了,高兴得直掉泪呢!只是…”
她看到桑宁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声音却愈发平稳:“只是你也知道,自你阿玛过世,表姐她哀伤过度,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前些日子你病着,表姐在府中日夜忧心,食不下咽,又添了些症候。太医瞧了,说是心绪激荡,损耗太过,必须得长期静养调治,一点儿惊扰都受不得。”
“所以啊,表姐现在在府里,由老嬷嬷们精心伺候着静养呢,连书信往来都暂时停了,怕她看了信又牵肠挂肚,反而不利于调养身子。”
圆姐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紧紧盯着桑宁的脸,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桑宁听着,眼中的光彩一点点褪去,被浓重的失望和更深的不安取代。她紧紧回握住圆姐的手,声音带着哭腔:“额娘…额娘病得很重吗?连信也不能写?姐姐…我想额娘…我好怕…” 眼泪无声地滑落。
“不怕!宁儿不怕!”圆姐立刻将她揽入怀中,用温暖的怀抱掩盖自己颤抖的身体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轻拍着桑宁单薄的脊背,语带哄骗温柔,“表姐无事,只是需要静养。太医说了,只要静心调养,会好的。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自己养得壮壮的,健健康康的,等表姐好了,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样子,那才是真高兴!你要是再胡思乱想,不好好养病,表姐知道了,岂不是更忧心?岂不是更伤身?”
桑宁在她怀里抽泣着,小小的身体微微发颤,眼中的忧虑稍稍化开,被一丝微弱的憧憬取代。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这合情合理的解释:“嗯…我听姐姐的…我好好养病…不让额娘担心…”
圆姐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舀起一勺,轻轻吹凉:“来,桑宁乖,先把药喝了。喝了药,好得快,就能早日见到你额娘了。”
一个时辰的陪伴,在圆姐感觉如同在烧红的刀尖上赤足行走了一个轮回。她强颜欢笑,说着宫里无关痛痒的趣事,听着桑宁断断续续的呓语,心却时刻悬在嗓子眼,生怕桑宁再追问额娘,生怕自己一个眼神、一个停顿就泄露了天机。
终于,时辰到了。绯云在一旁轻声提醒。圆姐如蒙赦令又如坠深渊,她替桑宁掖好被角,柔声道:“宁儿好好歇着,姐姐明日再来看你。”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脚步虚浮地走出内室。
走出永和宫大门,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虚脱,冷汗涔涔。谎言的第一关,勉强过了。但明日呢?后日呢?这如履薄冰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回到钟粹宫,春桃担忧地迎上来。圆姐摆摆手,连参汤都喝不下,只哑声吩咐:“更衣…我要歇会儿。”她需要片刻的黑暗和寂静,来舔舐心口被谎言反复剜开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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