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佛堂的木鱼声单调地持续着,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与其说是超度亡魂,不如说是为这凝固的哀伤打着节拍。嫔妃们维持着僵硬的跪姿,膝盖贴着冰冷的金砖,寒气早已侵入骨髓。
凝固的跪姿里,麻木、惶恐、绝望或倦怠,在寒气与帝王悲痛的威压下,都已僵化成一片无声的背景。
桑宁微微调整了一下倚靠圆姐的姿势,眉宇间凝着沉沉的忧虑,目光偶尔扫过东偏殿紧闭的殿门,更多了几分审时度势的凝重;
储秀宫格格的倦怠在长时间的跪拜中已无处隐藏,眼皮沉重地耷拉着;
婉仪挺直的腰背也开始微微发颤,金砖的坚硬透过薄薄的孝服,带来钻心的疼痛。
廊下,那拉塔纳又一次焦急地望向长春宫的方向,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马佳蓁蓁的啜泣已变成了无声的流泪,口中“换命”的呓语也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空洞的绝望,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董乌鼐和那拉妞妞挤在一起,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却只是徒劳;
兆佳布达顺坐立不安,每一次东偏殿传来的细微动静都让她心惊肉跳,唯恐自己的“恩典”成为罪状;
张桂姐怀中的金锁已被捂得温热,可她的心却像殿外的积雪一样冰凉。皇后这座靠山倒了,她怀里这点微末的“福气”,又能护得住几时?
三更梆子的余音彻底消散在雪夜里。
玄烨紧攥衣袖的手指,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那片明黄的衣料上,留下了深深的、无法抚平的褶皱,以及他指腹上沾染的、更深的暗红。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视线从袖口移开,重新投向虚空。眼底翻涌的血色、涣散的眸光、啼哭与风声的喧嚣,并未因时间流逝而淡去,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神魂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尖锐的钝痛。
他尝试着,想要站起身。膝盖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酸麻和针刺般的痛楚,那是枯坐太久、气血凝滞的抗议。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他一只手撑住冰冷的紫檀扶手,指骨因用力而再次泛白。
梁九功几乎下意识地要上前搀扶,脚步刚挪动一寸,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毫无生气的眼睛,又生生钉在了原地,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玄烨终究没有站起来。他只是将撑在扶手上的手,慢慢、慢慢地移到了自己的额前,宽大的手掌覆盖住了眉眼,也隔绝了那跳跃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昏黄烛光。
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下去,那个曾经支撑起整个帝国的挺拔脊梁,在这一刻,被无边的悲恸与悔恨彻底压弯。
压抑的呜咽声,比之前更加沉闷,如同受伤的困兽在胸腔最深处绝望地低吼,被那只手掌死死捂住,一丝一毫也不肯泄露于外。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覆盖在眼上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泄露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从指缝间汹涌渗出,沿着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那片刺目的血迹旁边,洇开更深的、混合着帝王之血与皇后之血的暗痕。
殿内,连烛火跳跃的声音都消失了。梁九功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快要凝固。殿外,呜咽的寒风似乎也停滞了一瞬,佛堂的木鱼声也出现了片刻的迟滞。
坤宁宫巨大的飞檐,在纷扬的夜雪中沉默矗立,覆盖其上的新雪,一层又一层,试图掩埋今夜发生的一切。
然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那深入骨髓的悲恸,早已渗透了朱墙金瓦,渗入了这紫禁城的每一寸土地,成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冰冷而狰狞的伤口。
黎明,在无声的落雪和凝固的哀伤中,艰难地爬上了紫禁城的琉璃瓦。但坤宁宫东偏殿里的长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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