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传来外头洒扫小宫女的窃窃私语:
“东六宫的人,成日里往咱们西六宫晃荡什么!”
“人家可是说了,抱着格格去给太皇太后尽孝呢!”
“呸,皇后娘娘凤体康健,轮得到她上赶着献殷勤?”
蓁蓁听着外头的议论,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苦笑:“姐姐可听见了?连粗使丫头都瞧得明白的道理,她张桂姐...岂会不懂?”
塔纳犹豫再三,终究按捺不住,试探着低声问道:“当年...大格格那桩事,外头传的那些...当真与你有牵连?”
蓁蓁脸色倏然一变,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自然与我无关!不过是碰巧我宫里的小丫头撞见了大格格,偏她张桂姐像条疯狗,死咬着我不松口!”
她像是要钉死这句话,又重重补了一句:“若是我当真害了皇上的长女,老祖宗岂能容我活到今日?”
塔纳极轻地点了下头,低低附和:“妹妹说的是。”目光却已飘向了窗外,不知落在了何处。
沉默良久,塔纳幽幽叹了口气:“我那儿都近三岁了,至今连个名字都还没有,不像妹妹的孩儿,一落地便得了恩典。”
“姐姐的阿哥壮实得小牛犊似的,我的赛音察浑却是三天两头地咳。长华更是...若有的选,我宁可不要那名字,只求孩儿们平安康健。”
“妹妹这话差了,”塔纳轻声道,“你膝下还有三格格承欢,儿女双全的福气,才真真叫人羡慕。”
“姐姐福泽深厚,定也会儿女双全的。”
塔纳闻言,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倦意的笑:“不瞒妹妹...我生这胎伤了根本,月子里便没养好,至今仍三天两头地洇红。太医开了止血固本的汤药,只是...这药用得久了,怕是再难有孕了。”
塔纳那句“再难有孕了”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咸福宫死寂的空气里。
蓁蓁猛地抬眼看向塔纳,对方脸上那抹倦怠而认命的苦笑,刺得她心口一缩。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塔纳至少还有那个未曾得名、却健壮如牛犊的儿子,而自己...蓁蓁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空荡的摇篮,那里曾经放过长华,放过承瑞...最终只余下一片冰冷的虚空。一股更深的悲凉涌上,几乎要将她溺毙。
窗外的春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那株抽芽的海棠,在蓁蓁空洞的视野里模糊成一片晃动的绿影。塔纳的话像冰冷的泉水,浇醒了她沉浸在自身苦痛中的些许麻木。原来这深宫之中,各有各的剜心之痛,无人能幸免。
“姐姐...” 蓁蓁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弱的动容。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宽慰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塔纳的牺牲,是为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儿子,而自己的牺牲...换来了什么?只有冰冷的灵位和剜心蚀骨的痛。
塔纳似乎耗尽了力气,脸色比方才更显灰败,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眉宇间更深的疲惫:“瞧我,尽说这些丧气话,扰了妹妹清净。”
她扶着炕桌边缘,缓缓站起身,身形竟有些不稳地晃了一下,“妹妹,你好生歇着,莫要多思。活着总归是有些指望的。”
这话像是在劝蓁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蓁蓁看着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那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与记忆中那个总带着几分爽利劲儿的塔纳判若两人。
活着总归是有些指望的?蓁蓁咀嚼着这句话,心底那潭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指望?她的指望在哪里?承瑞走了,长华走了,赛音察浑的咳声日夜揪着她的心,只剩下...
“额娘——”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软糯糯的呼唤,像羽毛般轻轻拂过耳畔。是乳母抱着刚睡醒的三格格,怯生生地站在内室门口。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脸儿红扑扑的,茫然地看着屋内压抑的气氛。
就是这声呼唤,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骤然刺破了蓁蓁心头的浓重阴霾。她死寂的眼底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视线猛地聚焦在那个小小的、依赖着她的身影上。三格格,她的女儿!她还活着!她和赛音察浑都还需要自己这个额娘!
蓁蓁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觉察的急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抱...抱过来!”
塔纳驻足回望,灰败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真切的暖意。她朝蓁蓁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扶着门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方刚刚被稚嫩气息搅动的小小天地,留给了蓁蓁母女。
咸福宫依旧沉寂,但那份死寂深处,似乎正有什么,极其艰难地破土而出。
蓁蓁紧紧抱着怀中温热柔软的小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女儿带着奶香的衣襟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起来。
这一次,泪水不再只为逝者而流。那滚烫的液体里,浸透了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后怕,以及一丝被微弱希望灼伤的痛楚——为了这个还活着的孩子,她似乎不能就这样彻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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