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柘寺的暮色来得早。夕阳穿过层叠的殿宇，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古柏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沉默的枷锁。
胤禛站在禅院的回廊下，指尖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珠子被摩挲得发亮。苏培盛已经去了半个时辰，带回的消息却像块冰冷的石头，堵得他心口发闷。
“爷，风大了，要不回屋等？”贴身小厮见他站了许久，忍不住低声劝道。
胤禛没应声，目光依旧锁着寺门的方向。那缕香气明明就在鼻尖萦绕，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怎么会寻不到踪迹？他甚至能想起香气涌入肺腑时，那种浑身通畅的舒坦，绝不是幻觉。
“四爷！”苏培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点气喘。他跑得满头大汗，青色的袍子沾了不少尘土，显然是急着回来复命。
胤禛转过身，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查到了？”
苏培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回爷，奴才查遍了寺里所有女眷歇脚的禅房，连带着后山的竹林小径都找了，实在……实在没闻到那股香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寺里的知客僧说，今日来礼佛的女眷不少，有镇国公家的夫人，还有……富察侍郎家的太太带着刚满月的孩子。”
“富察侍郎？”胤禛的眉头蹙了起来。马齐？他倒是认识，一个谨小慎微的文官。
“是，”苏培盛赶紧回话，“听说富察夫人是带着龙凤胎来还愿的，一早就来了，午时刚走。”
走了？胤禛的指尖猛地收紧，佛珠硌得掌心生疼。难道那香气，是富察家的人留下的？可富察马齐的夫人，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体面稳重的妇人，身上总带着股淡淡的脂粉香，绝不是今日闻到的清冽气。
“她们……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苏培盛愣了愣，仔细回想了片刻，“听洒扫的小沙弥说，富察夫人怀里的女娃娃似乎格外安静，从进门到离开，没哭过一声。别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安静的女娃娃？胤禛的心头莫名一动。他想起去年在回廊下闻到的那缕幽香，似乎也是在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后出现的。难道……和孩子有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一个刚满月的奶娃娃，怎么可能有那般涤荡心神的香气？太荒唐了。
官道上，富察家的马车正平稳地行驶着。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毡垫，暖炉烧得旺旺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奶香。瓜尔佳氏把明玉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女儿睡得很沉，小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只是眉宇间似乎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疲惫。
“夫人，您也歇会儿吧，离京城还有段路呢。”王氏把明轩放进铺着软垫的小摇篮里，压低了声音说。
瓜尔佳氏摇摇头：“我不困。”她低头看着明玉，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今日在潭柘寺，女儿身上那股突然爆发的香气太过惊人，连她都觉得心惊。万一被外人察觉到……她不敢往下想，只能把女儿抱得更紧些。
明玉其实没完全睡着。
意识像泡在温水里，半梦半醒。她能感觉到马车的颠簸，能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香气，还能“听”到旁边明轩均匀的呼吸声。只是脑海里总时不时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盯着她，让她忍不住往温暖的地方缩。
“冷……”她在心里小声嘀咕，小身子往母亲怀里蹭了蹭。
瓜尔佳氏感觉到女儿的动静，以为她冷了，赶紧把盖在她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玉儿乖，快到京城了，到家就暖和了。”
明玉“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意识深处的灵泉轻轻晃了晃，像在安抚她的不安。
禅院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悠远而肃穆。
胤禛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培盛还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他挥了挥手：“起来吧。”
苏培盛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垂手站在一旁。
“去备车，”胤禛转身往禅房走，声音冷得像冰，“额娘既来了，总该去请安。”
苏培盛愣了愣，赶紧应声：“是。”他看着四爷的背影，总觉得今日的四爷有些不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勾去了魂，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分。
德妃的禅房在寺院的东角，离胤禛住的地方不远。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沉水香混着龙涎香，是宫里常用的味道，华贵却也沉闷。
“儿臣给额娘请安。”胤禛推门进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德妃正坐在榻上翻经卷，闻言抬了抬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起来吧，听说你在这儿清修，怎么不多待几日？”
“原是想多待几日，”胤禛垂眸站在一旁，语气平淡，“既然额娘来了，自然该过来伺候。”
德妃放下经卷，仔细打量着儿子：“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没休息好？”
“劳额娘挂心，儿臣无碍。”
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说不上热络，却也还算平和。德妃问起京里的事，又说起十四阿哥胤祯近日在军中的表现，言语间满是疼爱。胤禛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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