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的海棠花开了。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来，像下了场温柔的雪。西跨院的暖阁里，明玉正躺在摇篮里，看着窗棂外飘落的花瓣，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专注。
这几日，她身上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了。
前日乳母王氏给她换衣裳，不小心用了块浆洗得发硬的帕子，刚碰到她的脖颈，她就微微偏过头，小眉头蹙了起来。王氏赶紧换了块软缎帕子，她立刻就放松了，小脑袋还往帕子上蹭了蹭。
“夫人，您瞧见没？小姐这是嫌帕子硬呢。”王氏当时又惊又喜，凑到瓜尔佳氏跟前说。
瓜尔佳氏正给明轩喂米糕，闻言笑了：“这孩子，倒比哥哥还挑剔。”嘴上这么说，眼里的担忧却散了不少。女儿能嫌这嫌那，总比什么都不理会好。
明轩此刻正趴在摇篮边，小手指着明玉的脸，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最近迷上了妹妹，只要一睁眼，就得爬到摇篮边报到。奶娘要抱他走，他就扭着身子哭闹，唯独看到明玉，立刻就眉开眼笑。
“你这小东西，倒会讨妹妹欢喜。”瓜尔佳氏戳了戳儿子的小胖脸。明轩咯咯笑着，突然伸出手，想抓妹妹的睫毛。
瓜尔佳氏正要阻拦，却见明玉的眼珠转了转，看向明轩伸过来的手。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竟飞快地掠过一丝……像是被打扰的不耐烦？
“咚！”明轩的手还没碰到妹妹，就被自己晃悠的身子带得撞在摇篮栏杆上。他愣了愣，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摇篮里的明玉忽然眨了眨眼。那动作极轻，却像是有什么魔力。明轩的哭声卡在喉咙里，看看妹妹，又摸摸自己被撞的脑袋，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口水都流到了下巴上。
瓜尔佳氏看得稀奇，这两个孩子，一个静得像玉，一个闹得像猴，偏偏凑在一起时，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午后的阳光暖得像蜂蜜。
瓜尔佳氏让人在院里的海棠树下铺了层厚厚的绒毯，抱着明玉坐在软垫上。明轩像条小泥鳅，在绒毯上滚来滚去，抓着片粉白的花瓣往嘴里塞。
“小祖宗，那不能吃！”王氏赶紧把花瓣从他嘴里抠出来，换了个布做的小老虎给他啃。
明玉躺在母亲怀里，望着头顶摇曳的花枝。春风吹过，带着花瓣的清香，拂在脸上暖洋洋的。她忽然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
是灵泉。
意识深处的泉眼正轻轻晃着，比往日更活泼些。泉水漫出来，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带来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她不知道，随着这股舒畅感，一缕极淡的清冽气息正从她身上飘出去，像烟一样，融入春风里。
瓜尔佳氏正低头给女儿理襁褓，忽然深吸了口气。那股熟悉的异香变得格外清晰，混着花香和阳光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让她连日来的困倦一扫而空，连带着心口都敞亮了。
“这香气……”她看向怀里的明玉，女儿依旧安安静静的，可那香气却像有了生命，在她周围绕来绕去。
就在这时，绒毯那头的明轩突然不啃老虎了。他抬起头，小鼻子使劲嗅了嗅，圆溜溜的眼睛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直直地看向母亲怀里的妹妹。
那股好闻的味道，是从妹妹身上来的！
明轩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像只追着骨头的小狗，嘴里“啊啊”叫着，小胳膊小腿扑腾得飞快，一下子就爬到了瓜尔佳氏脚边。他仰着小脸，伸着胖乎乎的手，眼巴巴地望着明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像是在说“我也要”。
“你这孩子，也知道妹妹这儿舒服？”瓜尔佳氏被儿子逗笑了，伸手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挨着明玉。
明轩一靠近妹妹，立刻眉开眼笑。他伸出小手，想去摸明玉的脸，又好像有点怕，手在半空停了停，最后轻轻落在了妹妹的小手上。
明玉的手指蜷了蜷。哥哥的手心暖暖的，带着点汗湿的潮气。她没有躲开，只是眼珠转了转，看向近在咫尺的哥哥。
明轩的脸离她很近，睫毛上还沾着点绒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条缝，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狐狸。
这是……哥哥？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识海里冒出来。这个总是吵吵闹闹、却又总想靠近自己的小东西，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她的目光落在明轩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空茫，多了点实实在在的东西。瓜尔佳氏看着，忽然觉得，女儿的眼睛好像更亮了些，像被泉水洗过的墨玉。
而那缕清冽的香气，正悄悄地把他们三个人都裹在里面，像个温柔的茧。
傍晚时分，老花匠李伯抱着盆墨兰，急匆匆地往正院走。
他刚去西跨院的海棠树下浇花，一靠近那片绒毯，就吓了一跳。原本蔫巴巴的墨兰，才放了两天，竟然冒出了好几个鼓鼓的花苞，叶片也绿得发亮，像是喝足了琼浆玉液。旁边那几株刚移栽的海棠苗，更是蹿高了一截，芽苞都鼓起来了，看着比别处的壮实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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