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豹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他那颗被金银塞满的脑袋,此刻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家主,您看这地,肥得能掐出水来!还有那码头,那船!这朝鲜人什么时候这么富裕了?他们瞒着咱们做了什么大生意?”
郑鸿逵的神情却愈发凝重,他放下了望远镜,眉心紧锁。
“七弟,你看错了。”
“哪里看错了?这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吗?”
郑芝豹不服气地反驳。
“你看那些在田间劳作的百姓,看那些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工人。”
郑鸿逵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他们的脸上,没有暴富的狂喜,也没有被压榨的麻木。那是一种……踏实。是一种知道今天有饭吃,明天也一定有饭吃的安宁。”
“这样的民心,比金山银山,要可怕得多。”
郑成功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他的思绪,早已飞回了数日之前,飞回了京城那座威严的承天门外。
云茹清冷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洪承畴,为北疆之锚。”
“李自成,为西进之锋。”
“李定国,为南拓之翼。”
“郑成功,为东海之枢。”
他见过李自成治下那片狂野生长的土地,充满了破坏旧秩序的暴烈与新生。
他也在荆襄之地,遥遥感受过李定国那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所蕴含的开拓锋芒。
而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狂野,没有锋芒。
这里有的是秩序,是规划,是一种将丰饶之力,如同水利工程般,精准、高效地铺设到每一寸土地的严谨。
阡陌纵横,沟渠分明,村落井然,人丁兴旺。
这不像是一个流寇或者一个将军的手笔。
这……像是一个浸淫官场数十载,深谙治理之道的封疆大吏,在得到神力之后,所绘出的蓝图。
洪承畴。
只能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如同温热的潜流,从郑成功的胸膛深处涌起。
那不是建功立业的渴望,也不是征服杀伐的快意。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是一种,终于见到最后一位“同道中人”的期待。
他们都是被仙师选中的行者,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探索着这条前无古人的丰饶之道。
郑成功握着望远镜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看看。
看看这位曾经的大明蓟辽总督,是如何用他那双习惯了批阅公文、调兵遣将的手,来施展这改天换地的神力。
“这不是朝鲜人的手笔。”
郑成功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让郑鸿逵和郑芝豹同时安静了下来。
两人齐齐看向他,等待着下文。
“这里,有另一位丰饶行者。”
“另一位……行者?”
郑芝豹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那敏锐的商人嗅觉立刻让他想到了别处。
“家主的意思是,这地方,已经有主了?那……那咱们的生意,岂不是……?”
“是敌是友?”
郑鸿逵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一个能将贫瘠之国,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富庶的存在,其实力,不言而喻。
“是同道。”
郑成功缓缓放下望远镜,目光灼灼地看着那片生机勃勃的海岸线。
“但道,可以有很多条。”
“我要去看看,他的道,与我的,有何不同。”
郑芝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郑鸿逵用眼神制止了。
郑鸿逵看着自己这位气质已然脱胎换骨的侄儿,他从郑成功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利益与杀伐的……好奇。
那是一种,学者对真理,匠人对神工的向往。
他忽然明白了。
家主,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郑家少主了。
他的眼界,早已超越了家族、地盘与金银。
“家主,我们该如何行事?”
郑鸿逵躬身问道,姿态无比恭敬。
“我们是访问。”
郑成功再次强调。
“让溟鲲潜入深海,不要惊扰他们。”
“我们换乘小舟,带二十名亲兵,换上常服,登岸。”
“遵命!”
郑鸿逵立刻应下。
郑芝豹也回过神来,连忙问道。
“家主,那……那些红毛番译官呢?”
“带上。”
郑成功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也该让他们看看,这世上,能行神迹的,不止我一个。”
……
一艘不起眼的舢板,载着二十余人,缓缓靠向了那座新建的木制码头。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此地的繁华。
码头上,人来人往,却丝毫不乱。
身着朝鲜官服的吏员,手持木板和炭笔,认真地记录着每一艘渔船的渔获。
几名健壮的民夫,喊着号子,将一筐筐饱满的粮食和晒干的鱼货,搬运到码头后方的仓库里。
他们的衣衫虽然朴素,但都浆洗得干干净净,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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