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六年的六月,江南已彻底入了梅。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细密的雨丝如同扯不断的丝线,绵绵密密地笼罩着天地。官道两旁的稻田被雨水洗得一片油绿,水汽氤氲蒸腾,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泥土、青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一支奇异的车队,正碾过泥泞的官道,在雨幕中缓缓向南行进。
打头的是一辆特制的、加宽加长的骡车。车架坚固,车厢却异常简单,没有华丽的帷幔,只在顶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油布防雨。最引人注目的是车厢两侧,各开了几排拳头大小的气孔。这车,便是王婶哭丧队的“吃饭家伙”——运尸车。不过此刻,车厢里装的并非亡者,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散发着新木清香的薄皮棺材板,以及……几十坛用油纸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臭豆腐卤汁!
紧随其后的几辆普通骡车,则堆满了草席、麻绳、香烛纸钱等丧葬用品,以及几大筐散发着诱人甜香的苏州糕饼——酥油豆沙方糕、玫瑰猪油松仁糕、薄荷绿豆糕……甜腻的糕饼香气,混杂着棺材板的木料味、草席的干草味,以及那顽强透过油纸缝隙钻出来的、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臭豆腐“底蕴”,形成一种极其诡异、令人皱眉又忍不住好奇的混合气味。
陆子铭披着一件半旧的蓑衣,骑在一匹温顺的骞马上,走在车队中间。雨丝打湿了他的鬓角,顺着蓑衣边缘滴落。他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烟雨迷蒙的道路,肋下的硬皮账本紧贴着皮肤,传来一阵阵持续但已不再尖锐的冰凉刺痛感。这痛感如同一条无形的线,连接着远在应天小院中接受林泉针灸的沈墨璃。‘痛感稳定…墨璃应该暂时无碍…’这微弱的联系,是他心中唯一的慰藉。
昨夜冰窖中那幽蓝冰光下封冻的算盘、冰面倒影中那缺角下摆和壬午绣春刀的恐怖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叛徒的阴影如同这梅雨天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此刻,他必须将这份惊悸深藏,专注于眼前之事——将“虫股”的触角伸向苏杭富庶之地,同时,为沈墨璃寻找一线生机铺路。
“王婶!”陆子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在淅沥的雨声中格外清晰,“按计划,前面该到驿站了,让伙计们打起精神!咱们的‘往生套餐’,该开张了!”
“得令!”王婶那标志性的、带着哭丧练就穿透力的嗓门立刻响起。她此刻没拿哭丧棒,而是举着一面用竹竿挑起的白布幡。幡布上用浓墨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却极具冲击力的大字:“预付往生套餐,订棺就送苏糕券!”下面一行小字:“虫股联盟,死亦无忧!”
驿站就在前方不远处,几间简陋的瓦房,廊檐下挤满了躲雨的商旅、脚夫和行人,人声嘈杂,汗味、湿气混杂。
王婶一马当先,将白布幡往驿站门口的泥地里狠狠一插!然后跳到旁边一个稍高的土堆上,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却又带着一种莫名喜庆腔调的哭丧调子,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驿站的嘈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叫”吓得一哆嗦,齐刷刷看了过来。
“各位乡亲父老!南来北往的客官!”王婶的声音带着哭丧特有的抑扬顿挫,却又充满了市井吆喝的鼓动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活着辛苦,死亦不易!买口薄皮棺材,东家嫌贵,西家嫌薄!操办后事,劳心劳力,儿孙不孝,哭都哭不响!”
她唱得声情并茂,驿站里的人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是在推销棺材?
“今有‘虫股联盟’陆大掌柜!”王婶猛地一指陆子铭方向,“体恤咱小老百姓,推出‘预付往生套餐’!订一副上好薄皮杉木寿材——”她拉长声音,指着运尸车,“就送您一张‘苏杭糕饼铺’的提糕券!甭管您今儿在哪儿咽气,拿着券,到苏州、杭州指定铺子,都能提一盒最时兴、最香甜的苏杭细点!”
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硬纸片,上面盖着“虫股交易所”的朱红印戳,印着“苏糕券壹盒”字样。
“想想看!”王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蛊惑,“您老百年之后,儿孙披麻戴孝,哭得正伤心,肚子饿了咋办?掏出您老生前备下的糕饼券!提一盒猪油松仁糕、玫瑰豆沙方糕!热乎乎、香喷喷、甜滋滋!一边哭,一边吃!那叫一个孝感动天,那叫一个…死也瞑目啊!”
“噗嗤!”驿站里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画面想想就…太荒诞了!但荒诞中,又透着点诡异的道理?活着能享受,死了还能给儿孙留口甜?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家境一般的老人,眼神开始闪烁。棺材是迟早要买的,提前订了还能白得一盒平日里舍不得吃的苏杭细点?这买卖…好像不亏?
“王婶…这…这糕饼券…真能换?”一个须发皆白、背着褡裢的老汉忍不住问,喉结滚动,看着那白布幡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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