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城外,洪承畴一身青布棉袍,风尘仆仆,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深蓝棉袍的中年文士站在门内,正是孙传庭。
“亨九兄?”孙传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平静,“山野草民,何劳总督大人亲临寒舍?快请进。”
屋内陈设极其简朴,一桌一椅一炕,几卷书册而已。
洪承畴也无心寒暄,落座后便开门见山,将陕西剿寇的困境、朝廷的压力,一股脑儿倾倒出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孙传庭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神色凝重,却并无太多意外。
洪承畴身体前倾,目光灼灼,“承畴此来,实是山穷水尽,望兄台不吝赐教!这流寇,剿之不尽,驱之不散,究竟该如何破局?”
孙传庭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直指要害:“亨九兄,流寇之所以为流寇,其根本在于一个流字。
彼等不事生产!亦无必守之地,官军势大,彼则避其锋芒,官军势弱或分兵,彼则聚而击之,剽掠州府。此乃其存续之本。”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洪承畴:“欲破此局,核心在于——断其流,迫其战!使其不得不战,且必须与官军主力决战!”
洪承畴精神一振:“断其流?迫其战?伯雅兄快请详言!”
“坚壁清野!”孙传庭吐出四个字,如同重锤落地。
“坚壁清野?”洪承畴眉头紧锁,“此法古已有之,然…”
“然施行不易,且后患无穷。”
孙传庭接口道,显然洞悉了洪承畴的顾虑,“具体而言:其一,严令各府、州、县,乃至乡堡大寨,修筑加固城防,囤积粮草,各自为守。
官军不再疲于追剿,择要地驻守重兵,互为犄角。
使流寇无论流窜至何处,皆如撞上铁壁,无处劫掠,无处就食!”
他走到简陋的墙壁前,仿佛那里挂着一幅无形的舆图:“其二,严密封锁所有通往省外的关隘要道!日夜严防,绝不容一贼一寇流窜出境!将其死死困在陕西一隅!”
“其三,也是最为酷烈的一步——收缴余粮!”孙传庭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无论城乡,除留下百姓勉强糊口之粮种、口粮外,其余存粮,尽数强行征缴入库。
由官府统一配给,或集中储存于坚固城池、堡垒之中!使流寇即便冲破一两处壁垒,深入腹地,也寻不到一粒粮食!
无粮,则其裹挟之民必散!其精锐亦成饿殍!彼时,流寇便不再是流寇,而是陷入绝境、无处可逃、不得不与我主力决一死战的困兽!
官军以逸待劳,以饱待饥,胜算几何,亨九兄自当明了。”
洪承畴听得心潮起伏,这策略狠辣、直接,直击流寇命脉!若真能执行到位,确实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可能!然而,巨大的阴影也随之笼罩心头。
“伯雅兄此策,釜底抽薪,确为破贼良方…”洪承畴缓缓道,眉头却锁得更紧,“然…这坚壁清野,收缴余粮…伤及者,首当其冲便是无辜百姓!
本已饥寒交迫,再强行夺其口粮余存,无异于雪上加霜,恐激民变!再者…”
他看向孙传庭,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此举更直接损害了各地士绅大户之利!他们的田庄存粮,岂容官府轻易征缴?此乃断其财路,夺其根本!
若强行推行,地方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届时,士绅怨怼,地方官阳奉阴违,甚至暗中掣肘…恐怕贼未灭,我等已先失尽秦地人心,更会招致朝野汹汹物议,弹章如雪片飞向御前!这后果…”
洪承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洪承畴现在本就因剿贼不力而岌岌可危,若再背上一盘剥百姓、激变地方、得罪士绅的恶名,那真是万劫不复了!
陕西士绅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他们的愤怒,足以将他彻底淹没。
孙传庭长叹一声,脸上并无轻松之色,反而充满了悲悯与凝重:“亨九兄所言,句句切中要害。
此策,实乃饮鸩止渴,剜肉补疮!遗祸无穷。然…”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洪承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流寇肆虐,赤地千里,早已民不聊生。
若任由其流窜蔓延,则秦地乃至整个中原,终将化为一片焦土,生灵涂炭更甚!两害相权,取其轻。
此策虽酷,若能速灭巨寇,使陕西早得喘息,百姓或能有一线生机。若继续迁延不决,钝刀割肉,则万民永坠苦海,再无出头之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索的冬日景象,声音低沉而有力:“至于士绅之怨…此乃必然。然,破家灭门之祸当前,些许租谷田利,孰轻孰重?
若士绅只顾一己私利,不肯共赴时艰,那便是自绝于朝廷,自绝于桑梓!此等蠹虫,何须怜惜?只是…”
孙传庭话锋一转,带着无比的沉重,“推行此策者,必成众矢之的,承担所有骂名与后果,亨九兄,你…可做好了身败名裂、甚至身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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