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大门破碎的木屑尚未完全落地，门内外的景象已是天壤之别。
门外，是尸山血海，是狼群震天的喊杀与狂欢，是烈火与浓烟交织的末世图景。
门内，却是一片死寂。
沉重的血腥气尾随着韩破军涌入，但与殿内原本弥漫的檀香、墨香以及一种权力核心特有的、冰冷压抑的气息混合，形成一种怪异而令人窒息的味道。
大殿极其空旷，支撑穹顶的朱红梁柱如同巨人的肋骨，森然排列。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黑色石板，倒映着穹顶残破的藻井和零星几盏摇曳的、即将燃尽的烛火。两侧原本应该陈列的仪仗、屏风早已东倒西歪，卷起的竹简、撕碎的帛书散落一地，一片狼藉，显露出主人逃亡或绝望前的混乱。
而在大殿的尽头，那数级台阶之上，原本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鎏金主位之前，一个人影背对着大门，孤零零地站立着。
他披散着头发，曾经精心打理的鬓角如今已是霜白与散乱交织。身上那件象征着丞相威严的紫色锦袍沾满了灰尘与不知是酒渍还是泪痕的污迹，袍角甚至被什么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显得落魄而狼狈。
但他站得很直。
如同一杆即便锈蚀也不愿弯折的铁枪，死死钉在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位置前。
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韩破军踏着满地的狼藉，一步步向前。血色长刀拖在身后，刀尖与黑石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他走得不快，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狼藉，最终定格在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殿外，狼群士卒已经彻底包围了这里，火把的光芒透过破碎的门窗投射进来，将摇曳的人影打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喊杀声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模糊而遥远。
终于，韩破军在距离台阶约十步的地方停下。
几乎在他停步的瞬间，台阶上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猛地转了过来！
是曹操。
曾经那个横槊赋诗、睥睨天下的枭雄，此刻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独眼之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里面不再是智谋与野心，而是无尽的疲惫、刻骨的怨毒，以及一丝竭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的惊惧。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钉在韩破军的脸上。
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个立于台阶之下，黑衣血刀，周身煞气如同实质，是毁灭与混乱的化身。
一个站在权力之座前，披发紫袍，虽至末路，却依旧挺直着不肯弯折的脊梁，是旧时代秩序最后的残影。
殿外的火光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在空旷的大殿地面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如同他们此刻纠缠的命运。
“韩……破……军。”
曹操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用力挤出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韩破军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咒骂更让曹操感到刺痛和愤怒。他独眼中的血丝瞬间变得更加密集，呼吸也粗重起来。
“寡人……待你不薄！”曹操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质问，“董卓势大时，是寡人收容你等西凉溃兵！是寡人予你等粮草军械！尔等不过丧家之犬，安敢……安敢反噬其主？！！”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与不甘。
韩破军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收容？呵。”一声轻笑，充满了不屑，“不过是驱虎吞狼的把戏。你与董卓，有何区别？”
他微微抬起血色长刀，刀尖遥指曹操：“这天下，弱肉强食。你的规矩，该换了。”
“你！！！”曹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韩破军，手指都在颤抖，“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狼子野心！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忠义？”韩破军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那是弱者祈求怜悯的借口。我的规矩，就是刀。”
他顿了顿，看着曹操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而你，挡了我的路。”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彻底击碎了曹操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知道，任何言语，任何道理，在这个只信奉绝对暴力的男人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殿外的喊杀声似乎又近了一些，甚至能听到狼群士卒用兵器敲击盾牌，齐声高呼“狼王”的狂热呐喊。那声音如同海啸，冲击着这座孤岛般的大殿，也冲击着曹操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闭上了独眼，胸口剧烈起伏。再睁开时，那里面所有的情绪——愤怒、不甘、恐惧——似乎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穷途末路的、近乎癫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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