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我每一个字都刻意放缓,力求清晰地送入对方那被案牍和困顿堵塞的耳朵,同时,也敲在了暖阁里那个正屏息凝神竖着小耳朵倾听的人心上。我能想象李冶此刻攥着我之前衣袖的手指,一定悄然收紧了,她的心,怕是也提到了嗓子眼。
“大丈夫行事,当光明堂皇!” 我声调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季兰她,” 我再次停顿,这一次,我侧转身,目光完全投向暖阁门口。李冶果然正倚在门框边,仰着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望着我。眼眶微红,那抹红晕比晚霞更动人,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内侧,似乎想把那一丝哽咽、那一份巨大的感动与期待,都用力地、固执地抿回去。金眸里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迎视着我,仿佛在无声地确认——她就在这里,她一直都在,等着我的每一个字。
心脏像是被这眼神温柔地撞了一下。我深吸口气,面对着她,也对着整个长安城无形的目光,掷地有声地宣告:“当得起一场天下皆知的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一个一个,清晰地念出这些充满仪式感和郑重承诺的字眼,仿佛在用音符编织一个庄严的誓约,“诸礼不缺!一个都不能少!” 我的音量陡增,带着无与伦比的决心和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要让整个长安城,都听见我与季兰结为夫妇的钟鼓礼乐!!”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烛火摇曳、压抑沉闷的书房里如同惊雷炸响,回音嗡嗡地撞在书架的典籍和沉重的官印上,甚至震得桌角一叠摇摇欲坠的案卷轻轻滑落了最上面的一页。
暖阁那边,清晰可闻地传来一声小小的、没捂住的吸气声,充满了惊喜和悸动。
而书案后的景象更是出乎意料!杨国忠那双原本黯淡浑浊、被永无休止的新政撕扯得疲惫不堪、几乎只剩下灰烬的死鱼眼深处,仿佛真的被我投入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炽炭!“哧啦——”一声,猛地跳跃起一点精光!
那光芒极其复杂!
首先是一种巨大茫然过后的释然——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意想不到的、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稻草?原来不是新麻烦,是办喜事?!
接着,是一种几乎被遗忘的、人性深处的暖意和慈祥悄然渗出——像是冻硬的土地裂开缝,露出底下一点温热的湿意?
更绝的,是其中混杂了难以抑制的、属于权相本能的兴奋!那种“有大事让我主持”、“有排场让我操办”、“又有机会展示我相国府威仪和我的掌控力了”的、属于顶级官僚的本能兴奋,瞬间压倒了疲惫!
他那只沾着墨污、指关节略有些粗大的食指,此刻不再是书写批复的沉重印章,而是仿佛被无形的鼓点敲醒。它猛地抬起,完全是无意识地,却又带着一股狠劲,“咚!”地一下重重叩击在桌案那坚硬的包边紫檀木上!
“嗒!”
那一声脆响,在刚刚被我的宣言冲击过的压抑寂静里,异常清晰、突兀、又带着一种破冰般的决断!
“好!……好!好!” 几乎是在叩击声落下的瞬间,三个“好”字,如同滚热的炮弹,从他那刚刚还沙哑干涩的喉咙里冲了出来!音量不高,甚至带着点气息不稳,却透着一股沉船抛下了最后的压舱石、尘埃落定般的肯定!
奇迹发生了!
眼底那点精光被迅速点燃、扩大、燃烧!瞬间蔓延,如同燎原之火,彻底压下了那份狂躁过后的、行将就木般的灰败!连带着他那张被无休止的利益算计、派系倾轧和政务漩涡啃噬得几乎只剩下死气的脸上,竟如同枯木逢见一夜春雨般,硬生生地、挣扎着挤出了一丝锐利的光彩!——那是一种老谋深算重燃斗志的光芒!
他那深陷眼窝下的黑眼圈依旧如同国宝熊猫,浓重得吓人,但方才那种下一秒就要咽气的颓唐一扫而空(至少暂时性地)。他猛地吸了口气,挺直了那深陷在厚重锦垫中的脊背。虽然动作还带着一丝筋骨僵硬的滞涩感,但那份属于右相公卿的威势和掌控力,瞬间回归了!
更显着的变化是他那习惯性敲击桌面的指尖。节奏立刻变得清晰、笃定、富有力量感!“嗒、嗒、嗒……”不再是散漫无力的抽搐,而像是将军在沙盘上精确点兵,又像是乐师敲响了定音的鼓槌!每一击都落在了点上,仿佛在为这件突如其来的“喜事”定下基调——必须宏亮!必须张扬!
“子游此言,正合我心!” 他的声音陡然清亮了不少,那种刚刚还濒临断片的迷糊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流畅、自信,甚至带着点长辈“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傲然。他挥了挥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将整个长安城都纳入规划图的霸气。“相国府的门庭旧勋,纵不足为人道,”他捋了捋胡子,脸上露出一丝假假的自谦,但那股得意藏都藏不住,“可这京城勋贵圈里的规矩门道,三书六礼每一步的关节窍门,”他猛地睁大眼睛,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之光,“老夫闭着眼也掰得清!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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