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拖长了语调,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玉杯杯沿上缓缓摩挲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认真权衡利弊,“安将军此乃深谋远虑,李某佩服。江南商道,确实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严先生所言‘方便’…”
我抬起眼,目光迎上严庄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此事干系非小,涉及各方盘根错节。容李某…细细思量,待到我去范阳之时,与安将军详谈,如何?”
严庄脸上那如同面具般的笑容纹丝未动,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仿佛早已预料到我的推脱。他并未紧逼,反而极其自然地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杯中的兰香酒液在敞轩的光线下荡漾着温润的光泽。
“李大夫处事沉稳,思虑周全,严某佩服。”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带着一种“理解”的意味,“此事关乎将军根基,确实急不得。李大夫尽可斟酌。”
他举杯向我示意,“今日承蒙李大夫盛情款待,这兰香酒,名不虚传!严某借花献佛,敬李大夫一杯,愿我等…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亦举杯,玉杯轻轻碰在严庄的杯壁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安庆绪那张依旧心不在焉、写满无聊和压抑烦躁的脸。合作?与虎谋皮罢了!这杯酒,喝下去是暖的,落入腹中,却只余一片森然的寒意。
膳堂内,酒香氤氲,笑语依旧。严庄开始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风物人情,谈论起苏州园林的精巧、太湖鱼虾的鲜美,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合作”试探从未发生。
安庆绪则彻底神游天外,偶尔被严庄点名敷衍一句,更多时候是盯着窗棂外摇曳的竹影发呆,或者不耐烦地用指节敲击着案几边缘,发出轻微却持续的“笃笃”声,像某种被困住的焦躁信号。
我面上含笑应和着严庄,心思却早已飞远。昨夜梦境中贞惠公主那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寒山寺后山的军械秘库…苏州驿馆东跨院里的紫檀密信匣…还有安庆绪那足以致命的“贪恋床笫”之症…三条绞索,清晰得令人心悸。
回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李冶与贞惠公主相携而归。李冶神色如常,金眸清澈,只是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察一切的了然浅笑。
贞惠公主则依旧保持着那份矜持的华贵,只是偶尔投向我的目光,比之前更深邃难测了几分,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两个女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虚应片刻,严庄见今日目的已达(至少表面如此),便适时起身告辞。安庆绪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着站起,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面前的银箸。
一行人客气地道别,严庄的场面话依旧滴水不漏,仿佛刚才的刀光剑影只是我的错觉。贞惠公主在转身离去前,目光再次与我短暂交汇,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洞穿未来的了然。
送走这几位“贵客”,念兰轩的空气似乎都轻松了几分。李冶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指尖在我袖口下的皮肤上轻轻按了按,低声道:“那位公主…心思很深。茶是好茶,话里话外,却绕着安庆绪打转。”
我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温柔的捏了捏,示意明白。严庄抛出的“合作”诱饵,贞惠公主梦中的告发,如同两股巨大的暗流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而我的根基,无论是念兰轩的清雅茶香,还是兰香坊的醉人醇香,都还远不够厚重,不足以在这惊涛骇浪中稳如磐石。当务之急,是立刻加固这江南的根基。
“走,”我拉着李冶的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兰香坊!”
接下来的三天里,苏州城,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扩张旋风彻底席卷。晨光熹微,清冷的薄霜尚未在青石板路上消尽,急促的马蹄声便已踏碎宁静,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着新一天的序章。
空气里弥漫着木材的清香、石灰的微呛,还有隐约的汗味与吆喝声,交织成一曲属于建设的喧嚣交响乐。我和李冶,如同被卷入这旋涡中心的两片叶子,身不由己又乐在其中,奔波于城东城西,处理着如同野草般疯长冒出来的无数事务。
兰香坊那原本还算宽敞的院落,此刻早已被挤压得像个被撑到极限、摇摇欲倒的巨人。巨大的陶制酒坛如同沉默的兵士,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每一寸空地,只留下狭窄的通道供人侧身而过。
蒸腾的热气从各个角落的灶台上、发酵缸里不屈不挠地冒出来,白蒙蒙一片,带着浓郁的酒糟香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几乎凝成实体,将人包裹其中。连院角那几株原本挺拔的老梅树,此刻枝叶上都挂满了细密的水珠,被这经久不散的“酒雾”浸润得无精打采。
姚师傅那张标志性的脸膛,此刻被炉火熏烤得更加黝黑发亮,汗珠顺着深刻的皱纹沟壑淌下。他正叉着腰,对着几个新来的学徒大声指点着翻搅酒醅的力道,粗哑的嗓音穿透蒸腾的热气:“手腕要活!翻到底!别跟挠痒痒似的!这酒糟可是咱的命根子!”唾沫星子随着他激动的训话,在氤氲的热气里划出短暂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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