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脑挣脱了焦虑构成的昏沉沼泽,缓慢地重归现实。
视野的焦点渐渐凝聚,他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一张铺着地图的折叠行军桌,几把 椅子,角落里一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木书柜——里面塞满了文件和各类书籍与杂志。
桌子另一头,一台大功率无线电台的指示灯,正固执地闪烁着绿光。
一切都和他陷入沉思前一模一样。
唯一多出来的,是那个站在桌边的年轻人,精神饱满,面带关切。
他的副官,布拉德利。
“哦,布拉德利,”
乔尔揉了揉干涩的眼眶,除去镜片上蒙上的雾气,
“你总是在我最不清醒的时候出现。”
他重新戴上眼镜,问道:
“什么事?”
“关于莫里斯中士的报告,上尉。
您说您需要休息十五分钟,然后给出答复。”
布拉德利沉稳而清晰地回答。这让他的话语听上去真实而可靠。
这也许就是他能在起义前,一度成为一名成功保险推销员的原因。
乔尔扫视了一眼帐篷的帆布墙壁,上面挂着几幅手绘的防御工事图。
他有些怀疑此刻环境的真实性。一切都与他“睡去”前的记忆无缝衔接,但当他开始思考副官口中的那份报告,脑海里却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
“我说过?那是什么事?”
“您说过。是关于几个逃兵的处理方案。”
记忆的轮廓,开始慢慢浮现。
“让他的军士长去处理!我记得那是哈维的辖区?”
“哈维军士长三天前就阵亡了,上尉。戴维斯顶替了他的位置。”
“那就让戴维斯去!”
乔尔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可是戴维斯军士长昨天也阵亡了,”
布拉德利的语气平和地提醒着他的长官,
“这伙人在逃亡前,杀掉了自己的长官。
所以莫里斯中士才越级向您直接报告。”
是的。乔尔彻底想起来了。
他记起了莫里斯中士的脸,也记起了自己之所以选择独自思考的原因——他曾为这件事感到极度的纠结,并陷入短暂的疲惫。
如果他此刻完全清醒,他或许还会像之前一样,在几种各有缺陷的方案中权衡。
但他现在睡眼惺忪。
承载他想法的语句得以毫无保留地被吐出,且他对此毫无负担。
“他们有几个人?谁杀死了军士长?”
“四个人,来自同一个社区。
有两个人合伙杀死了戴维斯军士长,其他人目睹了全程,但只有一个凶手承认了。”
副官回忆着细节,“您觉得该怎么处理他们?”
乔尔的目光越过副官的肩膀,望向帐篷外那片躁动不安的营地。
“让那个没承认的凶手,去处决另外一个承认的凶手。”
他说出了这句话。直到说完,他才意识到其内容的完整与严酷。
他的方案,就好像早已在他潜意识的深海中成型,此刻才被副手的问话打捞了上来,连带着让他第一次面对其冰寒的触感和不可名状的内核,
“如果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责,他可以选择代替那个凶手死去。
如果他拒不承认,并最终开枪杀死了同伙,就任命他为新的军士长。”
布拉德利充分发挥了他的专业素养,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静静地听着。
“在他担任军士长期间,”
乔尔继续填补着方案的最后一点瑕疵,
“辖区内再出现任何逃亡事件,他必须亲手杀死逃亡者,否则他自己就会被处死。
而那些逃亡者,必须先杀死他才能逃跑,否则他们也一样会被处死。”
“我需要向总部上报这个事件吗?上尉?”
“不,不用,”
乔尔平静地否决,
“这不合法,任何时候都不合法,或许除了在加勒比或索马里。
日志上总要记得些好东西,这样我们才好更心安理得地投身于这项伟大的事业。”
“是,上尉。”
副官应声后,转身离去,脚步声消失在帐篷外嘈杂的背景音中。
不久,从几百米外的营地边缘,传来了一声枪响。
那声音隔着厚重的帆布传来,音色沉闷,像是有人用锤子重重地敲击了一块悬挂的冻肉。
没有惨叫,也没有任何随之而来的骚动。
这是乔尔的特别安排,所有被处决者都必须被堵住嘴,以免让其他人听到临死前的哀嚎。
他们不需要和那些违反规则的人感同身受。
或者说,最好是,他们对整件事的发生都一无所知。
毫无疑问,这种做法极其残酷。
乔尔很清楚,自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持续发生的逃亡,因各种琐事引发的内部冲突,以及种种源于信念不坚定、理想不纯粹的背叛行为,每天都在侵蚀着这支队伍的根基。
沃尔普那套宏大的纲领,以及地方队伍临时制定的规则,都无法解决这一切。
乔尔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自己权力允许的范围内,用各种手段进行缝缝补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西拉斯如是说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西拉斯如是说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