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王子芝
酒香,是王子芝游荡人间最深的锚。这位白云缑氏山飘出的散仙,踪迹出没京洛五十余年,面貌却始终停在四十许人。他嗜酒如命,腹中却仿佛装着无底深潭,任多少玉液倾入,只化作颊上两抹微红,眼神清亮依旧。
蒲帅王重盈初镇此地,奉他为上宾,安置在紫极宫雅室,每日送去三坛御酒。王子芝倚窗慢饮,酒虽醇厚,喉头却总腻着一层富贵脂膏,缺了筋骨。
一日薄暮,他踱出宫门。斜阳熔金里,一个担柴汉子正歇脚墙根。粗布短褂,赤脚草鞋,汗气混着山野辛烈扑面而来。王子芝目光落在他脸上——眉宇疏阔,眼神却沉静如古井深潭。他买下柴薪,多塞碎银。樵夫坦然接了,道声谢,仿佛接过几片落叶。
王子芝望着背影融入市井,低声吩咐道童:“跟着他。”暮色四合时道童回禀:“那人直奔城西‘刘记酒肆’,把银子全换了酒,一气饮尽,步履如飞往西山去了!”
隔日樵夫再来,王子芝捧出御酒相邀。樵夫仰脖三大碗下肚,抹嘴笑道:“好酒!富贵气十足!不过嘛……”他目光投向远山,“比起解县石家土灶烧的浊酒,终究差了口地气!前日独饮,未能尽兴。”
“解县石氏?”王子芝心头微动。
樵夫担起空柴担:“先生若有心尝这山野味,明日午时,城西三十里老君坡古松下见!”说罢大步流星而去,背影踩着暮云消失。
次日王子芝踏路疾行。山势渐陡,正午时分,千年古松下空无一人,唯有松涛阵阵。他正疑惑,鼻端忽钻入一缕奇异的酒香!浓烈、霸道,带着柴烟焦灼、泥土腥气、谷物酸酵野蛮冲撞,却勾魂摄魄。
循香转过山岩,豁然开朗——几间茅舍依山,柴扉半掩。老梅树下,樵夫盘坐青石,面前两只粗陶海碗。土灶柴火噼啪,蒸腾着灼热酒气。
“先生果然信人!”樵夫笑着斟满海碗。酒液浑浊琥珀,浮着糟粕。“山野村酿,莫嫌。”
王子芝端起粗碗,浓烈气息冲鼻。他啜饮一口,酒液滚烫如火线贯喉!辛辣激得舌麻,焦糊甘甜弥漫,暖意轰然炸开四肢百骸。额角沁汗,酣畅淋漓直冲顶门!
“好!”王子芝脱口赞道。这酒野性难驯,却蕴着最蓬勃的山野精魄。御酒与之相比,如同修剪的盆景,失了莽林元气。
两人不再言语,山风松涛间一碗接一碗对饮。酒气蒸腾,樵夫面容在热气中模糊,唯双眼愈发清澈,映着云天。
几碗下肚,王子芝如坠云端。朦胧中,樵夫身影倏然站起,遥揖长笑:“浊酒已尽,仙缘已了。先生珍重!”话音未落,人影如轻烟散入莽莽山林。
王子芝酒意惊散。古松下,青石上,空余两只粗陶海碗。一只倒扣,一只碗底尚存几滴残酒,兀自散发粗粝余香。茅屋柴扉半掩,寂静如从未有人烟。
他怔立良久,拾起空碗。碗底残酒在正午阳光下折射浑浊却炽热的光。山风浩荡,灌满泥土、腐叶、松脂的气息,裹挟那霸道酒香最后的倔强。
王子芝仰天大笑,声震林鸟。仙踪渺渺,可这碗底残存的灼热,便是最真切的点化。
下山路上步履轻快。城郭在望,紫极宫飞檐浮现。他怀中似还揣着那山野烈酒的滚烫余温。唇齿间野蛮的甘香辛辣翻涌,那滋味,胜过千坛御酒,万卷丹书。
至味何须寻玉瓮?真仙不必觅云踪。一碗山间火,烧透名利茧;几滴泥灶浆,照见天地心。原来最深的道,不在紫极宫缭绕的香火,而在樵夫担上那捆带露的薪柴,在那碗浑浊滚烫、足以烫穿世故的酒浆里。
3、长安酒幡
长安城里的刘商,少年时便以才名动京华。他写的《胡笳十八拍》,连深闺稚子都能吟上几句。进士及第后,一路做到郎官,官袍加身,人人称羡。可每当夜深人静,烛火摇曳,刘商抚摸着案头冰冷的官印,心头却空落落的。书房里兵书与丹经并置,案头朱批的公文旁,总摊着几卷翻毛了边的《黄庭经》。他遍访长安道士,拜师求教,炼丹服气,倾尽俸禄,只为捕捉一丝飘渺的长生气息。
眼见鬓角染霜,筋骨渐衰,他常对月长叹:“浮名如朝露,官身似囚笼!古之贤者弃官求道,终得超脱。我妻儿已安,俗债已了,难道还不及古人的洒脱?”这念头如藤蔓缠绕,日益疯长。终于一日,他称病挂印,脱下官袍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衣,向东飘然而去。
船抵广陵(扬州),正是午后。街市喧嚣,人流如织。忽见前方人潮围拢,水泄不通。刘商好奇进入,只见一个中年道人席地而坐,面前摊开几包草药。道人面容清癯,双目却亮得惊人。求药者七嘴八舌,皆言此药灵验非凡。
道人正低头分药,目光无意扫过人群边缘的刘商,陡然一顿!那眼神,仿佛千年古井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丝异样的涟漪。道人倏然起身,对满场求药者团团一揖:“今日缘分已尽,诸位请回!”不顾众人错愕,他径直拨开人群,一把拉住刘商手腕,力道沉稳:“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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