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夜色最浓,万物沉寂,唯有杀机与人心在暗中滋长。
苏烬宁指尖捻起一撮灰白的粉末,那是从烬安亭中取来的先祖骨灰,此刻却成了她攻心为上的最锋利武器。
她将其与林墨特制的“引魂香”混合——此香初闻似无气息,实则分子极轻,避开了鼻识,专走肺络通达神府,仅能在深度睡眠中被潜意识捕捉,一旦入梦便如种子生根,唤醒深藏记忆。
“常人难以察觉,”林墨曾低语,“因其不扰清醒之识,却直抵识海深处。”
“昨夜他撕碎奏折,却又拼凑回去,说明他并非全然癫狂,还记得那些冒死为我说过话的人,还记得昔日的公道与情分。”苏烬宁的声音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冷静,仿佛在下一盘早已预知结局的棋,“那就让他在梦里,再听一遍,再看一遍,那些他亲手丢掉的东西。”
青鸢接过缝制精巧的香囊,针脚细密,天衣无缝。
她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融入了夜色,片刻之后,那枚藏着血脉烙印的香囊已被悄然缝入乾清宫寝殿龙床的软枕夹层。
林墨早将骨灰研磨至尘埃之细,再以药汁封裹,遇热方释其精魄,三日后自然消解于空气中,不留形迹。
与此同时,王宫女借着更换热茶的机会,衣袖微拂,一抹几乎透明的膏状物已无声无息地落入金丝熏炉的炉底。
那泪晶膏遇热则化,与殿中原有的安神香混杂,非但不会引起察觉,反而会成为开启另一重梦境的钥匙。
子时刚至,萧景珩在辗转反侧中沉沉睡去。
龙涎香的尾调尚未散尽,一股更古老、更熟悉的气息便已将他笼罩——那是一种近乎胎记般的记忆气味,带着春泥湿润的暖意、兰草清冽的幽香,还有童年掌心渗血时那一瞬的心跳回响。
梦境骤起——
眼前是春日迟迟的御花园,惠风和畅,柳絮如雪飘落肩头。
阳光穿过叶隙,在青石小径上洒下斑驳光影。
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在假山间追逐蝴蝶,不慎跌倒,膝盖磕破了皮,鲜血直流。
他疼得眼圈发红,却死死咬住嘴唇,因为父皇教导过,储君不可轻易落泪。
他狼狈地躲进假山深处的阴影里,不敢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忽然,一只白嫩的小手递来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布面尚带体温,指尖还残留着洗衣皂角的清香。
“给你。”
他愕然抬头,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小女孩。
她比他还要小些,眼神却清澈又认真:“我娘说,疼就要哭出来,憋着不吭声,伤口会烂在心里头的。”
那是六岁的苏烬宁。
他从未宣之于口的记忆里,此生第一次,有人在他最狼狈不堪时,给予了最纯粹的温柔。
画面流转,光影飞逝。
他已是少年太子,在东宫书房夜读至深夜,窗外风雨大作,雷声滚滚,闪电劈开云层,照亮案前堆积如山的奏本。
一个小太监匆忙来报,说冷宫的苏氏嫡女不知为何,竟冒着大雨跪在宫门外,只求送一样东西进来。
他心中烦躁,挥手准了。
片刻后,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廊下,雨水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衫,发丝紧贴着苍白的脸颊,滴水成线。
她将一把油纸伞轻轻放在门槛边,隔着门帘,低声道:“夜深雨寒,陛下批阅奏折太晚,当心寒气入体。”她说完便转身离去,那背影在风雨中飘摇,单薄如纸,仿佛随时会被吹散。
他握着笔的手,在那一刻,微微一顿。
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像一颗未落的眼泪。
红烛高照,龙凤呈祥。
场景切换至大婚之夜,喜乐悠扬,檀香氤氲。
他亲手掀开她的盖头,那张熟悉的脸在烛光下染上红晕,美得惊心动魄。
她望着他,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交付一生的决然,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臣妾苏烬宁,愿与君共守此生,无论风雨,不离不弃。”
“烬宁……”梦中的萧景珩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指尖即将触及她温热的肌肤,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拂过掌心的微痒——
然而,眼前凤冠霞帔轰然破碎!
所有的温暖与美好,都化作刺骨的冰冷。
她再一次沉入太液池底,嫁衣如血,在漆黑的水中缓缓散开,宛如一朵凋零的莲。
而他自己,则高高在上地站在冰冷的龙椅之上,脚下是累累白骨堆成的阶梯,文武百官匍匐在地,山呼万岁,天地间万籁死寂,只剩下他孤家寡人的呼吸声。
“你赢了。”
水中传来她的声音,空灵而悲悯,穿透无边的孤寂,直击他的灵魂。
“你坐拥万里江山,手握生杀大权,可你……还像那天在假山后哭泣、在雨夜里读书的孩子一样,孤独吗?”
“不——!”
萧景珩猛地从梦中惊醒,喉间一阵腥甜,眼前仍是那抹沉入水底的红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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