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冷宫的门在晨雾中吱呀开启,像一头沉睡猛兽缓缓张开的口。
苏识站在门槛外,指尖在袖中轻轻掐入虎口,一阵尖锐的痛意直冲脑门,眼角顿时泛起湿润。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抹泪光压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只够让人心生怜意,又不至于显得刻意。
她提前半刻到了。
这是她刻意为之。
早到的人,才有机会掌控节奏;迟到的人,只能被动接招。
殿内香烟缭绕,谢婉柔一身素白寝衣,背对着她跪在佛龛前,指尖捻着一束将熄未熄的香火,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情人的发。
檀香混着陈年霉味,在空旷的殿宇里盘旋,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缠绕着每一个曾踏入此地的灵魂。
苏识没有出声,悄无声息地跪坐在角落蒲团上,低垂着眼,肩头微微颤抖,似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
她的手攥得极紧,掌心里,那支皇后亲赐的梅花簪被攥出了深红指痕——却不曾佩戴。
谢婉柔缓缓回头。
目光落在她眼角未干的泪水上,又滑到她手中紧握的簪子,眸光微闪。
“妹妹可是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
苏识哽咽,嗓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奴婢……想起先母临终前,也这般焚香祈福……点一盏孤灯,念一卷经,求儿孙平安……”她顿了顿,抬眼望向皇后,眼中泪光盈盈,“可娘娘日日如此,却从不落泪。您……您明明这么苦,却连哭都不敢哭……奴婢实在……心疼。”
话音落下,殿内死寂。
连风都停了。
谢婉柔的手指猛地一颤,香灰簌簌落下,烫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她的眼神骤然柔软,像是被一道久违的光照进了心窝,可下一瞬,指尖却无意识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在素白衣袖上,如一朵悄然绽放的红梅。
苏识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由乃型人格,在听到“我懂你”“我心疼你”这类共情话语时,会产生极度矛盾的生理反应:一面是渴望被理解的狂喜,一面是恐惧被看透的暴戾。
情绪越真,反噬越烈。
而她,刚刚精准踩中了对方心理防线最脆弱的点。
谢婉柔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指尖轻柔地抚上她的发髻,动作温柔得近乎诡异:“你是我这些年来,第一个……肯说心疼我的人。”
她笑了,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日后你每五日来此一次,替我诵《心经》一卷,如何?”
来了。
苏识心头冷笑,面上却伏地叩首,声音颤抖:“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分。”
五日一见?这是观察期。
诵《心经》?这是忠诚测试。
每一次跪拜,每一句经文,都是在丈量她的心是否还忠于“神坛上的皇后”。
一旦偏差,便是“背叛”的铁证。
她退出冷宫时,天色已阴。
她没有回尚宫局,而是绕道冷宫后巷,寻到李嬷嬷住的偏屋。
老妇人正佝偻着身子晒药草,见她来,眼神一惊。
“李嬷嬷,”苏识从袖中取出一小包暗红香粉,神色忧虑,“这是御药房新配的引子,说是能安神定魄,可我总觉得气味古怪。您经年配药,可识得此物?”
李嬷嬷接过,只嗅了一瞬,脸色骤变,手一抖,差点打翻:“这……这是‘胭脂烬’!”
“胭脂烬?”
“是皇后娘娘专用的香……用冬日初绽的红梅,混了朱砂、龙脑,一点一点烧出来的。”李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说是要‘留住君心’,可……可前年有个小宫女,偷偷收了娘娘焚过的香灰,回去仿着配……第二天,人就不见了。有人说,她疯了;有人说,她被活埋在御花园西角的梅树下……”
她猛然住口,惊恐地看向苏识:“姑姑……您怎会有这个?”
苏识心头一震,面上却只作恍然:“原是宫中秘香……难怪药性如此霸道。多谢嬷嬷指点,我这就回禀御药房,免得误用。”
走出小屋,她指尖冰凉。
原来如此。
皇后不只是在焚香祈福。
她在进行一场仪式性自我神化——每一次焚香,都是在强化“唯有我值得被爱”的信念;而任何试图模仿、靠近这一仪式的人,都会被她视为“篡夺者”,必须清除。
这不是迷信,是病态控制欲的具象化。
而她今日佩戴梅花簪、流泪共情、接受“诵经任务”,每一步都在谢婉柔的剧本里——可她要做的,是从剧本里撕出一条生路。
夜色渐沉,苏识回到值房。
烛火摇曳,她提笔批阅今日文书,故意在一份妃嫔请安折子上写错批注,将“宜静养”误作“宜迁居”。
这是个足以引来责罚的小错,却不至于致命。
片刻后,冯保果然亲自前来,板着脸宣读责罚:“掌事姑姑苏识,疏忽大意,罚抄《宫规》十遍,明晨呈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李言李语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李言李语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