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李浩的视网膜上。
“舞台已经为你搭好，进来吧，我唯一的观众。”
手机的震动仿佛还残留在掌心，那股麻痹感顺着手臂的经络，一路钻进天灵盖。李浩僵在原地，感觉自己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在这个瞬间被抽干，然后换成了冰冷的、混着铁锈味的水。
他是个学建筑的，对“舞台”这个词，有着专业的理解。舞台需要结构，需要承重，需要灯光，需要一个明确的焦点。而眼前这座废弃的钟楼，黑得像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巨大棺材板，怎么看都只符合一个功能——坟墓。
观众？谁是观众？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来时的路。空旷的街道，昏黄的路灯，拉长的树影，一切都静得像一幅油画。但李浩知道，这幅画里藏着眼睛。或许在某扇窗户后面，或许在某辆车的阴影里，或许就在他头顶那片深不见底的夜空中。
他是个演员，一个连剧本都没看过，就被推到台前的演员。
老鬼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的任务，就是走到那座钟楼的门口。”
门口，他到了。
可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导演，临时加了一场戏，一场他从未排练过的戏。
逃？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一股更深的恐惧掐灭了。他想起了老鬼那双浑浊却又锐利的眼睛，想起了他拍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手的力道。对于那些人来说，自己这个穷学生，可能比一只蚂蚁贵不了多少。拿了钱不办事，下场会是什么？他不敢想。
更何况，钱还没到账。
十万块。
这个数字，像一团火，在他的胃里灼烧。它具体得可以换算成母亲下个季度透析的账单，可以换算成病房里不再刺鼻的消毒水味，可以换算成医生谈话时，他能稍微挺直一点的腰杆。
李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钟楼那扇虚掩的木门上。门板上布满了干裂的纹路，像一张老人的脸。风从门缝里挤出来，带着一股腐烂木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气味，钻进他的鼻腔。
他想，或许……或许只是进去站一下？就像老鬼说的，演戏嘛，走个过场。
这个想法，像绝境中伸过来的一根稻草，他死死地抓住了。
……
“他犹豫了。”
顶层公寓里，黑衣下属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条心电图的直线。
周屿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端着酒杯，身体随着椅子轻微地晃动，仿佛在欣赏一段节奏舒缓的乐章。
“当然要犹豫。”他轻声说，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上那个在钟楼门口僵立的身影，“如果他不犹豫，那才说明我的剧本写得不够好。恐惧、挣扎、权衡……然后，在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宿命面前，最终选择屈服。这才是艺术。这才是人性最迷人的地方。”
他看着屏幕里的“林望”，就像看着自己精心雕琢的一件作品。
“你看他紧握的拳头，他以为那是反抗。你看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他以为那是愤怒。不，那都是我赋予他的情绪。他越是挣扎，这根名为‘命运’的丝线就绷得越紧，弹奏出的声音，才越是动听。”
周屿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酒液的醇香与他眼神中的狂热交织在一起。
“给他一点小小的鼓励。”他对着空气，下达了指令。
……
就在李浩的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钟楼内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那声音不大，像是老鼠跑过木板，又像是年久失修的窗户被风吹动。但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响。
紧接着，二楼一扇黑洞洞的窗户里，一抹微弱的、橘黄色的光，一闪而逝。
像一只眼睛，在黑暗中，对他眨了一下。
这个信号，彻底击溃了李浩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选择。从他穿上这身衣服开始，他就已经被钉在了这个舞台上，唯一的区别，是选择一个稍微体面点的姿势，走完最后一程。
他不再去想老鬼，不再去想那十万块。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只是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
他抬起脚，向前迈了一步。
鞋底踩在积满灰尘的石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声。
然后是第二步。
他走到了那扇破败的木门前。
……
“动了！他动了！”
烟雾缭绕的麻将馆包间里，一个负责盯梢的马仔，对着对讲机压低声音吼道。
老鬼一把抢过望远镜，凑到眼前。镜头的视野有些晃动，他能看到那个瘦高的身影，像一个梦游的人，一步步走向了那座黑色的巨兽。
“妈的……”老鬼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地盯着，连烟灰掉在了裤子上都毫无察觉，“进去，快进去……进去就完事了……”
三百万，就在那扇门的后面。
……
黑色商务车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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