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风暴与巨鲸的洗礼，宝船舰队拖着疲惫却坚韧的身躯，终于驶入了苏门答腊旧港的海湾。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郑和与陈兴，也不禁为之震撼。
与安南朱高煦那边侧重军镇、屯田的务实风格不同。
朱高燧经营下的旧港，更像一座凭空崛起的、散发着惊人财富气息的“海上明珠”！
港口规模远超安南，码头连绵数里，停泊着来自天竺、阿拉伯、乃至隐约可见的佛郎机商船。
吊车林立，货物装卸繁忙却有序。港口外围，新建了坚固的炮台和灯塔，戒备森严。
城市饿空气中弥漫着胡椒、丁香、肉豆蔻、热带木材和海洋的混合气味，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街道宽阔，店铺鳞次栉比，不仅有汉人风格的茶楼酒肆、银号当铺，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波斯地毯店、天竺香料行。
不同肤色的商人、水手、劳工穿梭其间，语言各异，却都用着生硬的汉语或计算器进行交易，汉语俨然成了这里的通用语。
金银的流动几乎肉眼可见。
码头上堆积如山的香料桶、仓库里闪烁的珍珠宝石、集市上精美的瓷器丝绸，无不昭示着这里惊人的财富积累。
朱高燧设立的“镇海市舶司”收取的关税，据说已堪比大明一个富庶省份的年税。
答腊王朱高燧亲自到码头迎接。他比几年前黑瘦了些，但眼神中少了在京城的浮夸，多了几分精明与沉稳。
一身华丽的亲王常服，衬着身后繁华的港城，气度非凡。
“郑公公！姑父！可把你们盼来了！听说路上遇到了大风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朱高燧热情地迎上来，笑容满面，礼仪周到。
郑和忙着安排船队休整、开展贸易与外交活动。陈兴则被朱高燧亲自迎入了堪称奢华的镇海王府。
是夜，王府花园凉亭。四周环绕着奇花异草，远处传来海浪的轻抚声。
桌上摆满了南洋特色的珍馐和美酒，但朱高燧却挥手摒退了所有侍从。
“姑父，您尝尝这个，本地特产的金枕榴莲，别有一番风味。”
朱高燧亲自给陈兴布菜，语气热络，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他知道陈兴此来，绝非仅仅是探望和贸易那么简单。
陈兴尝了一口，点点头，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朱高燧：
“老三，你这地方，经营得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上十倍。富甲一方，雄踞海道。”
朱高燧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却又谦虚道：
“全赖大哥和陛下，还有姑父您当年的指点。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陈兴摇摇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变得深邃：
“小打小闹？你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看看你这港口，你这城池，你这税收…”
“说句不敬的话，你这苏门答腊一隅之地的实力和潜力，已远超爪哇、暹罗、满剌加这些所谓的南洋大国。”
“你麾下的战船兵将，恐怕也不比高煦在安南的差吧？”
朱高燧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闪烁，没有立刻接话。他摸不准陈兴这话是褒是贬。
陈兴直视着他，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
“老三，这里没外人。姑父问你句掏心窝子的话——”
“看着这偌大的基业，看着这手下嗷嗷叫跟着你吃饭的兄弟，看着这周边对你又敬又畏的土王…”
“你就没想过，更进一步？独立建国，裂土封疆，自己也当个真正的‘开国之主’，而不是大明朝的‘答腊王’？”
噗通！朱高燧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了，惊疑不定地看着陈兴：
“姑父！您…您这话从何说起？这可是诛心之言！我朱高燧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我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语气激动，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炽热，却没有逃过陈兴的眼睛。
陈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依旧平静：
“别激动。我不是来试探你，更不是来问罪的。我是来帮你，也是帮大明，谋一个万全之策。”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道：“忠心，是靠不住的。不是说你朱高燧不忠，而是人心会变，形势比人强。”
“你现在忠心，是因为你对陛下有叔侄之情，对大明有归属之感。你的儿子呢？你的孙子呢？”
“三五代之后，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文武官员、百姓商贾都是他们的臣民，这里的财富权力都是他们自家的。”
“到时候，他们还会甘心只做一个远在天边的皇帝的藩王？年年上贡，事事请奏？”
“周边都是独立王国，他们就不会生出别样心思？到时候，一旦独立之心起，必是刀兵之祸！”
“大明要派兵来镇压，就是骨肉相残；若不镇压，就是疆土分裂。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亲者痛仇者快！”
陈兴的话，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朱高燧的心上。他脸色变幻不定，呼吸都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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