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儿兄弟”陈兴递给帖木儿一块烤得最好的羊腿肉,压低声音:
“我们刚来,啥都不懂。这金帐汗国……大不大?管咱们这儿的是哪位尊贵的领主啊?”
帖木儿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
“金帐?大!很大很大!从西边的海,到东边的山,都是大汗的牧场!不过……”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
“现在……不太好啦。首领们都只管自己的地方。我们这片儿,归秃花儿诺颜。”
“他的大帐离这儿骑马要走七八天呢!他只有收税的时候才会派人来。”
语气中并无多少敬畏,反而带着一丝对遥远统治的漠然。
陈兴点点头,继续问:“那……西边呢?听说西边有些……罗刹人?” 。
提到罗刹人,帖木儿的脸上露出了轻蔑、警惕、厌烦的表情。
“哦!那些罗刹人!” 帖木儿啐了一口:
“住在泥巴房子里的人!像老鼠一样!以前他们的大公得跪着来我们萨莱城朝见大汗。”
“献上金银皮毛,才能保住他们的破城!不听话的,我们蒙古铁骑就去烧他们的木头房子,抓他们的人当奴隶!”
他语气中带着金帐汗国子民残存的优越感:
“不过现在嘛……听说西边有个叫莫斯科的泥巴城,他们的大公胆子变大了,不太听话了。”
“秃花儿领主去年还带人去‘收过一次税’,抢回来不少好东西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对劫掠的向往,但随即又黯淡下来:
“唉,就是那些罗刹人越来越狡猾了,躲进林子深处,还弄了些会冒火的棍子,不好对付了。而且他们自己人也打来打去,乱得很。”
另一个喝得有点多的老牧民凑过来,喷着酒气:
“哼!那些林中人,骨头里就是不安分!大汗在的时候,他们只敢跪着。现在……呸!”
“不过也别小看他们,他们像狼崽子,记仇!抢他们一次,他们能惦记十年!”
“秃花儿领主收的‘税’,迟早得用血还回去!” 他的话里透着一丝底层牧民对未来的忧虑和对罗刹人坚韧的忌惮。
陈兴静静地听着,心中了然。金帐汗国的统治确实在瓦解,离心力日增,对边缘地区的控制力大不如前。
而罗刹诸公国,尤其是莫斯科,正在这混乱中艰难地积聚力量,反抗蒙古人的统治。。
“那大汗呢?现在的大汗不管吗?”崇宁忍不住轻声问道,她学了几句简单的蒙语,勉强能听懂“大汗”这个词。
帖木儿和老牧民都沉默了,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有迷茫,也有一丝疏离。
过了好一会儿,帖木儿才低声道:“大汗……在很远的萨莱。听说那里也乱……”
“大汗今天换,明天换的,新大汗是谁,我们这些小牧民真不知道”
“能管好自己帐篷里的牛羊,不被领主多收税,不被狼叼走,就是真主保佑了。”
“唉,金帐汗国早晚完蛋。”
话语中充满了对遥远中央权力的漠不关心。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周围一张张被风沙雕刻、被生活磨砺的脸庞。
欢快的歌声再次响起,掩盖了刚才略显沉重的话题。
陈兴撕下一块羊肉递给崇宁,两人默默地吃着。
陈兴看着跳跃的火光,心中思绪翻腾。
金帐汗国,这头曾经威震欧亚的蒙古巨兽,如今垂垂老矣,内部纷争不断,对广袤疆域的控制力急剧下降。
对罗刹诸国的压制也日渐力不从心。
而罗刹人,特别是莫斯科,正如那老牧民所说,像记仇的狼崽子,在压迫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让他们继续撕咬吧……”陈兴在心中低语:
“一头衰老但仍能伤人的狮子,一群在撕咬中成长、尚未完全成型的狼崽子……”
“让他们在北方的冻土和林地里,继续消耗彼此的鲜血和力量。”
“漫长的对抗,才是大明最好的屏障。”
他看了一眼身边小口吃着羊肉、眼神中带着思索的崇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这趟深入金帐汗国边陲的旅程,虽然艰苦。
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让他对北方的地缘格局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的认识。
这片土地上底层牧民的坚韧与朴实,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未来,当大明的力量真正触达这里时,如何与这些最普通的牧民打交道,或许比如何对付那些高高在上的诺颜更重要。
夜渐深,篝火渐熄。巴彦苏木的牧民们带着节日的满足和微醺的醉意,回到各自的帐篷或土屋。
陈兴夫妇也在巴图尔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土屋。
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
陈兴知道,他们的北方之旅,才刚刚揭开这片广袤、复杂而充满张力土地的一角。
下一站,或许该试着靠近那些高高在上的领主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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