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天刚蒙蒙亮,寒气像是浸透了骨髓。村子里还残留着昨夜鞭炮的硝烟味,空气清冽而寂静。罗明推开院门,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罗亮已经等在门口,缩着脖子,跺着脚取暖,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被从热被窝里拽出来的不情愿。
“哥,真冷啊。”罗亮嘟囔着。
“祖宗面前,冷也得去。”罗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兄弟俩踏着薄霜覆盖的小路,先到了二叔罗东平家院外。
院门虚掩着,二叔罗东平已经等在门口。他今天穿得格外齐整,一件半新的藏蓝色中山装,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头发也仔细梳过,沾了点水,服帖地贴在头皮上。最扎眼的是他手里牵着的那个小人儿——郭涛,不,现在应该叫罗涛了。
孩子被裹在一件明显大出许多、但厚实干净的旧棉袄里,是罗亮小时候穿过的。小脸洗得干干净净,虽然依旧瘦得可怜,颧骨突出,但至少没了前几日的污垢。
头发也被二婶苗翠花(罗东平妻子)仔细剪短了,露出冻疮未愈的耳朵。他怯生生地缩在罗东平腿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环境和一大清早被拉起来的茫然与不安。看到罗明兄弟,他下意识地往罗东平身后躲了躲。
罗东平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背,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郑重、自豪和隐隐悲壮的复杂神情。他紧了紧握着罗涛小手的那只粗糙大手,仿佛握着稀世珍宝。
“来了?走。”罗东平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罗明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又看向二叔焕然一新的精气神,心里已然明了。他点点头:“嗯,三叔呢?”
话音刚落,三叔罗南平也带着儿子罗俊从自家院里出来了。罗俊十一岁,正是半大小子,精力旺盛,虽然也怕冷,但脸上满是兴奋,手里还拎着一小串鞭炮。看到罗涛,他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三家人汇合,沉默地朝着村后山的方向走去。山间小路蜿蜒,覆盖着未化的残雪和枯草,踩上去咯吱作响。寒风在山坳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哨音。
罗明走在罗东平身边,看着二叔时不时低头看看罗涛,帮他拉紧衣领,动作笨拙却透着小心翼翼。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二叔,这是准备……让爷爷奶奶看看涛涛?”他用了“涛涛”这个小名,带着亲昵。
罗东平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被薄雾笼罩的山峦,那里埋葬着罗家的先人。过了片刻,他才重重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对冥冥中的祖先诉说:
“对!以后,这就是我罗东平这一支的男丁!”他低下头,看着身边懵懂的孩子,粗糙的大手抚过孩子细软的头发,眼神里是近乎虔诚的笃定,“罗涛!我的孙子!”
“罗涛”两个字,他咬得极重。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饱受虐待的“郭涛”,而是他罗东平堂堂正正的孙子!这个名字,是身份,是归属,是他绝望人生里骤然亮起的一盏灯,是他未来在村里挺直腰杆的底气!
罗明心中了然,继续问道:“那二叔,准备上谱吗?”罗家的族谱,是大事。上了谱,才算真正被家族承认,写入传承。
“上!肯定上!”罗东平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开了春,就找四爷爷主持,开祠堂,把涛涛的名字,堂堂正正写进我罗东平的名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脸颊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这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迟来的新生仪式。
罗明点点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二叔,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话:“那行。既然涛涛上了二叔的谱,是二叔名正言顺的孙子了,那罗亮……”他指了指身边的弟弟,“就不用再挂到二叔您名下了。”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寒风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罗东平脸上的激动之色微微一僵,看向罗亮,眼神复杂。当年他连生三个女儿,眼看香火无继,在族老的主持下,虽然没有正式的过继文书和仪式,但默许将大哥罗华平的小儿子罗亮,“挂名”在他罗东平这一支下。意思很明确:将来罗东平百年之后,由罗亮这个“嗣子”为他摔盆打幡,继承他名下的那两间破土房和几亩薄田。罗明家对此并无异议,他们不图二叔那点家产,更多是出于对无子兄弟的帮扶和全族香火的延续。
如今,罗涛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切。罗涛是真正上了户口、要改姓、上族谱、名正言顺的“孙子”,罗亮这个“挂名”的嗣子,自然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罗亮本人倒没什么感觉,他年纪小,对“挂名”意味着什么本就懵懂,此刻只是好奇地左顾右盼,觉得这事跟自己关系不大。
罗东平沉默了几秒钟。他看着罗明坦荡平静的眼神,又看看懵懂的罗亮,最后目光落回紧紧依偎着自己的罗涛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释然交织着掠过心头。他明白罗明家的态度——他们从未觊觎过他那点微薄的家产,当初答应“挂名”,纯粹是情分。如今有了亲“孙子”,自然要把这名分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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