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日,天刚蒙蒙亮,沉静的大院便已苏醒过来。路栀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瞬间怔在原地——小院里静默地站满了她这些时日悉心医治过的老首长们。晨露浸湿了他们的裤脚,在微凉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显然已等候多时。
「丫头,过来。」张司令朝她招招手,从厚实的军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温热的油纸包,带着体温。「这是我家老婆子熬了一宿的阿胶膏,路上补气血。」老人粗粝、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指,异常轻柔地抚平包装上的每一道褶皱,动作虔诚得仿佛在擦拭一枚军功章。
李政委不由分说地挤过来,将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子硬塞进她半开的行李箱里:「听说德国那边没几家像样的中餐馆,这是你爱吃的酱菜,几个口味都有。」他板着脸,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却掩不住关切,「每顿都得好好吃饭,别学那些洋人瞎对付!」路栀低头,看见布袋口上歪歪扭扭、针脚粗大的缝线——这分明是李政委笨拙的手笔。她心头一热,蓦然想起上次去复诊,撞见这位在枪林弹雨中眼都不眨的老将军,正戴着老花镜,皱着眉跟小护士学穿针引线的模样。
王参谋长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一旁,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笔记本,郑重地交到她手中:「这是我托外交部的老战友,一个字一个字整理的。」翻开内页,密密麻麻全是德文日常用语,每一行下方都工整地标注了汉字拼音,甚至还有声调,「万一遇上难处,就照着念,别怕麻烦人。」
晨光渐亮,驱散了薄雾,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带来自家精心晒制的陈皮,散发着阳光的暖香;有人递上亲手编织的羊毛围巾,针脚里藏着暖意;赵将军更是抱来一盆青翠的小文竹,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带着,放窗台上,就当……是家里的一点念想。」
路栀怀中渐渐堆满了沉甸甸的礼物,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这些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老将军们,此刻围着她絮絮叨叨,殷殷叮嘱,神情姿态,竟像极了村里那些送别游子的老父亲。她恍惚忆起初来大院时,他们对这个「小道医」满腹的疑虑与审视,如今却……
「都让让!」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传来,秦老爷子拄着龙头杖阔步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老人径直走到路栀面前,将一枚触手温润的白玉平安牌挂在她颈间:「开过光的,保平安。」他故意板着脸,眼神却泄露了慈祥,「早点回来,我那些老伙计们,还等着你看诊呢。」
车子缓缓启动,路栀按下车窗。薄薄的晨雾中,她清晰地看见张司令飞快地用袖口抹了下眼角;李政委挺括的军装胸前口袋里,赫然露出半截绣工歪扭、显然出自他本人之手的手帕。那些曾经笔直如松的腰杆,此刻在晨曦中微微佝偻着,站成了一排沉默而深情的剪影。
直到大院彻底消失在道路的转角,路栀仍保持着回望的姿势。冰冷的车窗玻璃,映出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只紧紧攥着胸前玉牌、指节有些发白的手。
秦轶轻轻扳过她的肩膀,温暖的唇带着怜惜,轻柔地印在她湿润的眼睫上:「别哭。」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坚实的心口位置,声音低沉,「这里,会疼。」
路栀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沉香气息的肩窝里,仿佛汲取着安定的力量。「我没哭……」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只是......突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晨光熹微中,汽车尾灯的两点红光,渐渐隐没在梧桐大道尽头茂密的树影里。青石板路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很快会被露水抹平的车辙。小院里,那若有似无的草药香气,似乎还萦绕在清冽的空气中。
商止带着警卫员小胡从偏厅悄然走出,两人手里各提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每个袋子都封得严严实实,袋面上用遒劲的毛笔字工整地写着收件人的姓名。
「各位老首长,」商止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是小栀临走前,特意给大家备下的。」他示意小胡将袋子一一恭敬地递到每位首长手中,「按诸位的体质和旧疾,单独配伍的。煎服的汤药包和即食的蜜丸都分装好了,用法用量都写在了里面。」
张司令接过写着自己大名的纸袋,解开捆扎的麻绳时,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颗圆润的蜜丸,每一颗都用淡黄的蜡纸独立包裹,宛如精致的艺术品。最上面放着一张草堂特制的素笺,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写着:「张氏安神方,每日辰时服一丸,忌辛辣、生冷、郁怒……」字迹清秀工整,力透纸背,正是路栀的亲笔。
「我说这两日,院里总飘着那股熟悉的药香……」李政委用指腹摩挲着蜜丸上鲜红的「李氏安神丸」朱砂印记,声音有些发涩,「原来是闺女关起门来,在给我们赶制这些宝贝疙瘩。」他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蜜丸,对着晨光细看,琥珀色的丸体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也不叫人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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