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九声钟
晨钟第九下轰然撞散，雪雾为之一肃。太和殿丹陛三重，铜龟鹤在晨曦里吞吐白烟，烟气却被北风卷成碎缕，像无数惨白绸带，缠住丹墀之下伏跪的文武班。
沈观岚踏出偏庑，袖中影钥滚烫，竖瞳血线沿着铜纹游走，活似一条渴血的赤蛇。风无痕落后半步，赤曜断剑以布囊负背，剑脊龙纹与少年心跳同频，隐隐作低鸣。
丹陛尽头，天子御座金漆辉煌，龙首扶手吞吐瑞云。座上人着明黄织金袍，指戴鎏金龙纹护甲，正随意叩击扶手——
"笃、笃、笃。"
每一下，都与晨钟尾韵重叠，像巨兽嚼骨，咯吱作响。
内厂厂督卜万侍立左侧，颈侧伤痕凝着血痂，目光阴鸷；司礼监秉笔高玉手捧银盘，盘覆黄绫，不知盛何物。文武班最末，沈望青衣飘然，低眉垂袖，指尖却藏一片碎镜，镜光反射，正投在少年脚下。
"宣——七皇子沈观岚，奉诏觐见！"
唱名声拖得极长，内侍嗓音尖细，如刀划冰。
少年拾阶而上，雪落肩头，一步一印。丹陛中腰，两名金刚武士交叉铁戟，寒声道："解刃！"
风无痕止步，抬手卸下赤曜断剑，以双手奉过头顶。武士欲接，却听御座上传来淡声："赤曜乃先帝佩剑，非刃，准近。"
铁戟分开，风无痕紧随沈观岚，直至御前七步，再不能近。内侍再唱："跪——"
少年掀襟欲跪，袖中影钥忽地"铮"一声脆响，血线竖瞳自行张开，映出一道赤光，正投在金阶之上——光影里，半枚龙纹浮空，与盘龙扶手遥相呼应，恰补残缺。
殿内顿时落针可闻。天子叩击扶手的指尖一顿，抬眸。
那是双极静的眸，黑沉如渊，却于深处燃一簇幽蓝，像封在冰下的火。
"七弟，"他缓缓开口，声音低而温，"朕等你，整整三年。"
二、影钥启匣
高玉奉银盘前行三步，黄绫掀起——盘中赫然是一只空铜匣，匣面"遗诏"二字被利器划去，只留深深沟壑，像两道干涸血槽。
天子抬手，护甲尖轻点铜匣，"嗒"一声脆响，示意少年放入龙纹。沈观岚却未动，右手于袖中握住影钥，指腹摩挲锋刃，血珠沿铜纹渗入，竖瞳愈张愈赤，几欲滴血。
"皇兄，"少年抬眸，声音清寒，"遗诏合璧，需天子血为引——祖制如此，臣弟不敢擅专。"
殿内哗然。卜万目露凶光，厉喝："大胆！竟欲伤龙体？"
天子却抬手，制止内厂，眸中那簇幽蓝似跳动一下，温声道："好，朕便如祖制。"
他抬手，护甲尖于左腕轻轻一划——
"嘶。"
血珠滚落，却未坠地，反被影钥竖瞳隔空吞噬，铜面瞬现一道血龙，龙身沿"遗诏"沟壑游走，将干涸血槽填满。血龙成，影钥脱手，"咔哒"嵌入铜匣暗扣，匣盖自启——
里面，仍是一片血红锦缎，却不再是半枚龙纹，而是一幅血书，字迹遒劲，正是先帝手笔：
「朕崩之后，储位虚悬，诸子争鼎，祸必内生。特谕：龙纹合璧之日，当立皇七子观岚为太子，以承大统。若朕长子执意夺嗣，可持此诏，废为庶人，永锢宗人府。钦此。」
血书右下角，钤先帝私玺——"玄麟"朱印，印泥暗红，如未干之血。
殿内死寂。文武班伏跪于地，额头触雪，无人敢发一声。天子垂眸，目光于血书停驻良久，面色却极平静，像深渊覆冰。
"原来，"他轻声开口，"父皇早防着朕。"
三、天子亲审
"七弟，"天子抬眸，声音仍温，却多了一丝金属摩擦的冷意，"你想做太子么？"
沈观岚伏跪于地，额头触雪，声音却清晰："臣弟只想——江山无恙，百姓少苦。"
"好一个江山无恙！"天子忽地大笑，笑声震得殿梁灰尘簌簌而落，"既如此，朕便给你一次机会——"
他抬手，于御座扶手轻按，"咔哒"一声，龙首口中吐出一枚漆黑铁简，简上铸"天工"二字，正是天工院秘钥。
"三日后，冬至，朕于太和殿设'百工试'——天工院、司礼监、内厂、龙风营，各出一题。你若能连过四关，朕便遵遗诏，立你为太子；若不能——"
他指尖轻弹，铁简于地面旋转，停至少年膝前，"这铁简，便是你的棺钉。"
殿内，文武班呼吸凝滞。百工试，四关，每一关皆夺命之局——天工机关、内厂毒刑、司礼监心审、龙风营兵战。四年一度，专为剪除宗室异己而设，入试者九死一生。
沈观岚却抬手，于地面拾起铁简，指腹摩挲"天工"二字，声音平静："臣弟，领旨。"
四、血书离手
天子挥手，内侍捧盘，欲收血书。沈观岚却于袖中探出右手，以指尖写于血书末尾，添上一行小字：
「臣弟若亡，遗诏公诸天下；臣弟若生，愿守江山，永不相负。」
字迹成，血书瞬干，像被铜匣自行吞噬。天子眸中那簇幽蓝，于血书添字时，轻轻一跳，却未再言。
"退朝——"
内侍唱声拖得极长，像一把钝刀，割开凝滞空气。文武班如潮水般退出，丹陛之上，只余兄弟二人，一跪一坐，雪影投于地面，交叠成一只扭曲的兽。
五、雪影兽
天子起身，明黄袍角拂过少年膝前，像不经意，又像刻意。他俯身，以极低声音道：
"七弟，你可知——父皇血书，为何是红色？"
沈观岚抬眸，雪影兽于地面张牙舞爪，像要扑向御座。天子声音轻得像叹息：
"因为，那是朕的血。"
他直起身，护甲尖于少年肩头轻点，像拍去一片雪，又像按下一枚钉：
"三日后，朕等你来取——江山，或者，棺钉。"
天子转身，步下丹陛，雪色袍角于地面拖出长长痕迹，像一条蜿蜒的龙，渐渐隐入晨钟余韵。
沈观岚伏跪良久，直至雪影兽于地面消散，才缓缓直起身。他抬手，于袖中握住影钥——钥心竖瞳已闭，血线却沿铜纹游走，凝成一行极细小字：
「百工试·第一关：天工机关，子时，太和殿顶。」
少年抬眸，看向殿外雪空，声音轻得只有风听见：
"皇兄，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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