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吼声,沉沉地压在艄公粗砺的号子声上。浩荡的船队切开浑浊的浊浪,巨大的桅影割裂着晦暗的春日苍穹。周昭王姬瑕立于旗舰楼船之首,玄衣纁裳在湿冷河风中拂动,猎猎作响。他极目南望,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雾霭与水气,落向那片烟瘴之地——荆楚大泽。
“过了这孟津,”身旁大臣祭公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便是南土。王上,天气郁滞,这南征……”
姬瑕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并未回头:“祭公多虑了。天子所向,四夷宾服。孤携西六师天威南下,所过之处,哪一处邦国不箪食壶浆,俯首称臣?”他的视线掠过船舷两侧庞大的护航舰队。一艘艘装载辎重、武士、驽马的舟楫几乎铺满宽厚的河面,气势如虹。他想起离京前在太庙占卜得吉的兆象,心中信念更是坚定。
此次南征,确是自昭王即位以来前所未有的胜利。大军自周原镐京誓师,穿唐国、过厉国,借道曾国作为跳板,一路向南长驱直入,锋锐所指,荆蛮各部落纷纷归顺或逃遁。他派出的使者远达长江中游大小方国,宣威赏赐,亦收获不菲臣服之音。而他亲率精锐,沿江而上,直抵夔国边境,这盘踞长江上游水道的部族亦选择避其锋芒,敞开了一条相对通途。想到夔国酋长恭敬呈上贡物时那诚惶诚恐的眼神,姬瑕胸膛中便蒸腾起一股灼热的成就与掌控的快意。
“此番,”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定要将南方彻地纳入周室版图,让王化如日月之光,遍照江河大泽!”
“王上圣明!”大臣们山呼的声音在水面上荡开,迅速被风声吞没。唯有祭公,望着姬王眼中那种近乎执拗的灼热光芒,以及天际愈加低沉、犹如巨兽蹲踞的铅灰色云层,心头那抹忧虑的阴影更加浓重了几分。
船队驶过滔滔孟津,中原沃土在身后逐渐淡去。南方的气息扑面而来——湿重、黏腻,带着草木腐烂与新芽萌生混杂的味道。低矮的丘陵取代了广袤的平原,阔叶林遮天蔽日,藤蔓交缠如怪网。行军的道路愈发泥泞难行。
周师如一股沉重的铁流,艰难地在这苍翠而陌生的泥淖中前行。抵达曾国时,姬瑕下令稍作休整,同时派出多路使者,携玉帛、铜戈,分赴长江沿岸各大小方国部族。
其中一位使臣便是年轻的辛馀靡。他身份低微,仅是昭王御驾旁备用的一个御者。这差遣对他而言,意味着离开王驾核心,亦是一种历练的苦差,更带有一丝“驱虎吞狼”的危险——深入未沐王化的南蛮之地,吉凶未卜。临行前,辛馀靡细心地擦拭着那辆备用车驾的车舆与辔头,心,却早已随着陌生的路途而悬起。
这一路,他跋涉于水泽密林之间。目睹的景象是震撼的。参天的神木被视为图腾,枝叶间悬挂着奇异的符咒和狰狞的木质面具;江河之上,飘荡着覆满青苔的独木舟,舟人赤裸上身,肤色黧黑,胸前刺着怪异的鸟蛇图案,其目光警惕而疏离。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潮湿水气和某种焚烧异草后留下的苦涩烟气。
在一个名为“百濮”的部落,辛馀靡呈上周王的玉环与丝帛。篝火熊熊,部落酋长身披彩羽,面上涂抹着鲜艳斑斓的油彩,他拿起玉环,对着火光仔细观看,然后咧开嘴,露出染得腥红的牙齿:“周人的玉器?美则美矣!”酋长将玉环随手递给身边壮硕的儿子,动作粗鲁随意,“可我们这泽国水乡,要这生硬冰冷之物作甚?不如多换些盐和好看的彩贝!”声音洪亮,带着粗粝的野性。
辛馀靡感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充满了好奇、审视,甚至隐约的敌意,如同芒刺在背。夜宴开始了,粗糙的陶罐里盛着浑浊而气味浓烈的米酒。部落祭司戴着狰狞的木面具,在鼓声中剧烈地扭动身体,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咒语。有人递给他一碗酒,碗沿油腻腻的。他不敢推辞,强忍着浓烈的异味和烧灼感灌下去,酒液如刀割喉管,胃里翻腾。
夜色浓稠如墨。火光跳跃,投下巨大怪诞的影子在土墙上扭曲舞动。篝火旁,一个老妪用龟甲在火上灼烧,噼啪作响,她眯着眼,观察着裂纹,口中念念有词。辛馀靡借宿在一处简陋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动物皮毛的腥臊和霉味。他躺在草垫上,听着木屋外风吹密林的沙沙声和不知名野兽悠长的低嚎。远处,部落的鼓点依然砰砰作响,一下下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这声音是如此沉重又执着,仿佛直直地钻入他的梦境里。梦里,他依稀看见巨大的钟鼎倾覆,冰冷刺骨的江水兜头淹来……辛馀靡猛地惊醒,大口喘气,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随行的王师精锐驻扎在部族外围,戒备森严的营地内气氛依旧肃杀。辛馀靡披着微凉的晨雾归队,听到兵卒们在低声交谈:王师主力在夔国边境停驻已有数日。他心中那份不安的阴翳,如同南方清晨的薄雾,愈发浓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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