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铁狱藏龙风雨晦,血诏衔丹魍魉惊。
漫道法网疏不漏,自有孤忠叩天听。
上回说到西门庆施展浑身解数,终是凭着市井里讨生活的机变混入开封府大牢。此刻他推着那满载污秽的木车,每一步都在那坑洼不平的碎石地牢通道中踏出沉闷的“吱呀”回响,一股浓重得几乎粘稠的腐烂与排泄物交织的恶臭紧紧包裹着他。通道两侧石壁上插着几根松明火把,跳跃的火光将推车的身影夸张地拉扯、扭曲,投在湿漉漉长满黑绿苔藓的石壁上,如同幢幢鬼影。牢房里偶尔传来几声垂死的呻吟,或是锁链拖地的哗啦碎响,在这幽深之地激起阵阵空洞回声,令人毛骨悚然。西门庆强压着脏腑间翻江倒海的呕意,斗笠压得极低,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两旁一间间黑铁栅栏门和通道尽头昏暗处的曲折岔路。那推车的少年似乎也觉身后人不似杂役,只闷头在前引路,步伐加快,巴不得将这瘟神连同这腌臜车子一并送入西面最深处的粪坑。
“兀那运粪的腌臜坯!没长眼睛么?怎地在此处游荡!”一声炸雷般的暴喝猛地在侧前方炸响!一个身材极其雄壮、面皮紫黑的彪形狱卒,腰佩鬼头刀,挺着山峦般的肚子,恰从一间刑讯室里钻出,被那浓烈的臭味一冲,顿时火冒三丈,三角眼一瞪,便如怒目金刚般堵住通道。
西门庆心头一凛,脚步微滞。少年吓得腿软,忙躬身结结巴巴告罪:“熊爷…熊爷息怒,这…这位是新来顶替瘸六的,小的…小的正带他去后边地坑…”
“顶替的?”那唤作熊爷的泼猛狱卒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西门庆一身肮脏不堪、头脸裹在斗笠里的邋遢模样。正值僵持之际,身后刑讯室方向又传来一声略带不满、却透着十足威严的冷哼:
“熊泰!何事喧哗?扰了本府审阅卷宗。”
西门庆循声眼风急扫,只见刑讯室半开的门内灯火通明,一张巨大的铁梨木桌案旁端坐着一位身着藏青色五品官袍的男子!这官人年约四旬,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三缕黑髯,面容方正,颧骨甚高,眉宇间刻着两道深深的悬针纹,显出长久凝思严察的痕迹。虽只露侧脸,但那份如青松峭壁般的嶙峋骨气,眉峰习惯性拧蹙出的深深沟壑,尤其是一双看透世情却依旧固执得容不下半分尘埃的眸子,灼灼逼人,令人不敢直视——非那位以“铁面判官”闻名遐迩的开封知府李之应大人又是谁!他面前铺开一卷墨迹淋漓的文书,正拈笔蘸墨批点,被熊泰一喝扰了心神,语气中已带着三分不悦。
西门庆只觉心口仿佛被铁锤猛地撞了一记,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他要找的正主儿就在眼前!在这阴森狭窄的通道,不过隔着数步污浊秽臭的空气!机会稍纵即逝!他借着躬身躲避熊泰怒视的刹那,如同闪电般将手探入油腻围裙的内袋,紧紧攥住了那块温润带着体温的虎头玉佩。玉石边缘的棱角几乎要刺破掌心!他猛然抬头,欲待开口——
“熊泰!知府大人在此问话,还不答来?”一个尖细阴柔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原来李之应身侧还侍立着一个面白无须、神情里透着三分阴郁七分谄媚的内监!这内监虽着普通蓝布袍服,但那眼神往熊泰身上一扫,却自有股居高临下的威凌气焰,显然是代表宫中势力的人物。
就在熊泰一愣神间,刑讯室深处陡然传来一串凄厉至极的惨嚎!夹杂着钝器击打皮肉的“噗噗”闷响,那声音惨烈如同濒死的野兽被凌迟宰割!一个狱吏慌慌张张奔出禀报:“府…府尹大人!黑字十三号那姓宋的刁民…又…又晕厥过去了!那口铁铸的夹棍…腿骨…怕已是断了三截…”他声音颤抖,脸上溅着几点新鲜的血珠。
李之应捏着笔杆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白,那支紫竹细管狼毫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滴饱蘸朱砂的墨点重重砸在卷宗末尾批注的“供”字旁边,顿时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如同滴血!他那张紧绷的方正面孔在跳动的烛火下变幻不定,悬针纹更深了,双唇紧抿成一条铁灰色的直线,久久无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白面内监嘴角却勾起一丝细微至难以觉察的森冷笑意,恰如毒蛇露了分叉的信子,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啧啧…李大人呀,这些个刁民死囚,骨头不见得比官窑的砂壶胚子结实。上刑嘛,讲究个点到为止。可该问的话,若吐不出点儿真货…童枢密那边,万岁爷跟前,大伙儿都不好交代哟…”阴恻恻的话语在这刑堂血腥气中盘旋,字字如冰锥刺在众人心坎。李之应紧绷的脸颊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
西门庆眼中精光暴涨!童贯!又是童贯的爪牙!时机紧迫,再拖下去关鹏举必死无疑!他猛地一咬牙,不顾那熊泰凶神恶煞般的阻挡,也不管这内监鹰犬虎视眈眈,将推车重重往地上一顿,“哐当”一声!那装着污物的木桶倾倒碰撞,刺鼻恶臭瞬间扩散!趁着熊泰勃然色变、内监皱眉掩鼻、李之应被巨响吸引,目光投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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