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魍魉呼名死狱黑,瘟神送路腐车轻。
魂销不待青蝇吊,九幽窟开一线明!
上回书道,那西门庆于延福宫雪夜护驾、力搏刺客,却身陷皇城司囹圄。刀光血影未散,冰冷铁枷已加!而禁宫深处,大宋官家赵佶手握那染血的羊皮密契与杨童二贼私印罪证,震怒欲狂,已密令老将种师道及皇城司提举陈东夤夜入宫!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九重天阙看似铁壁铜墙,其缝隙里早已被渗入的暗流浸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西门庆与那蕊珠宫小丫鬟被锁拿之后,如同牲口般被拖离了尚有血腥余温的延福宫。禁军铁甲碰撞声,粗鲁的呵斥声,丫鬟绝望压抑的哭泣声混杂在一处。穿过数重宫门,便觉灯火渐稀,冷风愈厉,直往宫城东北角那最阴僻处而去。待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污秽、腐烂、铁锈和血腥的恶臭猛地扑入鼻腔时,西门庆便知,皇城司狱到了!
此狱深藏宫墙夹缝之下,与外界隔绝。门前无牌无匾,唯有两个巨大石狴犴蹲守,张牙露齿,似欲吞人。阴森门洞如同巨兽咽喉,深不见底。押解兵丁至此,亦神色紧绷,脚步加快。穿过一条向下倾斜、狭窄湿滑的甬道,下行足有数十级台阶,寒气砭骨,四周石壁凝结着墨绿色水珠。尽头是一扇厚逾尺半、钉满巨大铜钉的阴沉木铁门,其上开一小方孔,恰可供一人探头。
牢门“嘎吱嘎吱”被两个浑身腱子肉、面目油黑可憎的牢子用绞盘费劲拉开。一股更为浓烈污浊、带着死亡气息的恶臭热浪猛地冲出!令人几欲窒息!门内灯火昏暗摇曳,无数呻吟、咳嗽、哀嚎、低泣,以及铁链与地面摩擦拖曳的刺耳声响,汇成一片嗡嗡营营、令人头皮发麻的地狱之声!
“进去!”身后士兵猛力一推!西门庆一个趔趄跌撞而入!身后铁门轰然关闭,绞盘声再响,沉闷如封入活棺材。
眼前之景,饶是西门庆早年在清河见惯脏污龌龊,亦觉心胆俱寒!此狱非砖石砌成,竟是硬生生掏空一段地下河淤塞故道而成!两侧岩壁渗水,地面湿滑粘腻,污水横流。一条歪斜狭窄的所谓“通道”贯穿其中,通道两旁的所谓“监房”,不过是依着凹凸岩壁或简陋搭建或直接挖出的数十个铁栅或木栅笼子!人犯密密匝匝挤在当中,一个个蓬头垢面,形销骨立,两眼空洞如同死鱼!铁栅上锁满粗重的铁链铁枷,岩顶垂下几盏熬得发黑、烟气熏人的油灯,灯苗微弱跳动,映出满壁怪诞鬼影!
几个如凶神恶煞般的牢子,手执带刺皮鞭或沉重水火棍,在通道内粗暴巡视,骂骂咧咧,看谁稍不顺眼便是兜头鞭打棍击。被打之人闷哼惨嚎,如同猪羊待宰。
“娘的,又有新货了?”一个肥硕牢头腆着肚子踱过来,满脸横肉在昏暗光线下油光发亮,一双三角眼在西门庆身上刮了几遍,“这小子瞅着精壮啊?什么路数?”他踢了踢西门庆脚边那柄作为“凶器”登记在册的药农解腕尖刀,皮笑肉不笑。
负责押送的一个小校尉压低声音:“前头延福宫生乱,抓到的‘刺客同伙’!庞指挥使吩咐了,严加看管,不许死!等查问!”他把“庞指挥使”、“刺客同伙”、“不许死”几字咬得格外重。肥牢头三角眼立刻眯缝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旋即换上满脸谄媚:“是!是!庞爷的吩咐,小的们就是粉身碎骨也得办好!把这两个——扔进水字房!”
两名如狼似虎的牢子应声上前,粗暴地扯掉西门庆与小丫鬟身上绳索,二话不说,拧住胳膊反剪到身后,用浸透冷水的牛筋重新死死捆扎,勒入皮肉!西门庆强忍剧痛,目光如冰棱般扫过肥牢头与他身后的几个牢子心腹——那几人虽竭力掩饰,但眉宇间那股凶戾与对“庞指挥使”名号的谄媚畏惧,绝非普通狱卒所有,只怕早被皇城司渗透成了筛子!
所谓“水字房”,是岩壁凹陷处一个极深的笼子。笼栅全是粗如儿臂的老竹,早已被水汽沤得发黑变弯,缝隙处挂满墨绿滑腻的苔藓,寒气自地下深处透出。里头已蜷缩着七八个囚徒,见人进来,只是木然抬头瞟一眼,旋即又缩回角落瑟瑟发抖。牢子一把拉开竹门,将西门庆和小丫鬟狠狠推搡进去!锁链“咔嚓”落下!西门庆踉跄站稳,一股刺骨冰冷立时从湿透的草铺下涌上身体,透入骨髓!
那小丫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在角落里,连哭都不敢出声,只不住打颤。西门庆环顾四周,心如玄冰。此地不见天日,昼夜难分。唯耳畔污浊水流滴答,混着远处传来的瘆人鞭打与压抑哀嚎。他默默跌坐于那湿冷发霉的草铺上,暗调气息,极力平复激荡的气血,凝神思忖:“徽宗既已得铁证,以他多疑自负的性子,必掀巨澜!然宫中必有杨童二贼耳目,这杀机定比雷霆更快!牢子既是庞元走狗,今夜便是死关!此地绝不可久留!”
时光在绝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忽响起一串沉重脚步与铁链拖曳声,由远及近。两个身形格外高大的牢子拖着一个僵直的人形物体,径直走向水字房斜对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小小石穴!那石穴极深,黑黢黢望不见底,一股更为浓烈、几乎是凝固的腐烂腥臭猛地涌出!便是常年在此的囚犯们也纷纷缩头掩鼻,发出压抑的惊惧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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