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与王瓶儿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庆幸!白仁兴的布局,竟深至如此!西门庆再不犹豫,一把抱起王瓶儿,在老何头的指引下,当先跃入那阴暗潮湿的地窖。老何头随后紧跟,迅速掩好入口伪装。
窖内狭窄憋闷,弥漫着腐朽药渣和泥土混合的霉味。最深处泥墙一角,果然有一块石板被挪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行的下斜土阶。微弱灯光从下方渗出。
老何头当先引路。这地下暗道比之军械库更显简陋,显然是仓促而成。下行十几步后,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存放着少量伤药、清水、干粮和几件半旧衣物的小小土室。壁上一盏油灯,正噼啪燃烧。
壁角处,竟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走方郎中的寻常装束,满面风尘倦色,眼袋深垂,唯有一双眸子精光隐现,看到西门庆与王瓶儿踏进来的瞬间,眼中爆发出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沉郁至极的复杂光芒。
西门庆脚步猛然钉在原地!背上的王瓶儿也豁然抬头,瞬间红了眼眶:“师…师爷?!”
正是西门庆以为早已落入杨戬童贯虎口、生死难料的清河团营师爷——白仁兴!
“主翁!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平安到此!”白仁兴霍然起身,眼中闪动着悲喜交集的泪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属下……属下无能啊!未能护住团营!可知…可知城中已乱作一团,杨戬老贼以清君侧之名封闭四门,屠戮忠良!吴天德那畜生……引兵围了府邸和回春堂……家中管事、小厮、连带前来报信的几位旧部,俱都被拿下……唯有……”白仁兴语声哽咽,“唯有应伯爵谢希大…得知消息,用计支开守卫,不知所踪……其他心腹人等,皆押送死狱!走脱者寥寥无几!” 他目光扫过西门庆脸上细微变化,咬牙接着道,“但那日城乱前,确有一名跟随李从龙将军的亲兵逃出,向我密报!他说当日城外荒庄死战,李将军并非死于暗箭,而是为掩护主翁撤退时,被人以重手法隔空震碎了心脉!观其内伤…竟是西川峨眉一脉失传的金刚掌所至!” 他死死盯着西门庆:“那人…便是在最后接应主翁时…靠近过李将军尸身的那位‘秦将军’——秦钜!”
白仁兴的话如同连环霹雳!应伯爵谢希大不知所踪、秦钜暗杀李从龙!西门庆脑中再次轰然!那夜李从龙慷慨赴死、秦钜浴血断后、临终托付军械库令牌的壮烈场景,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毒液般的诡谲色彩!信任的基石猛烈摇晃!
西门庆踉跄一步,扶住冰冷潮湿的土壁才勉强站稳。巨大的冲击几乎撕裂他的心神。王瓶儿慌忙搀扶,泪水更是夺眶而出:“师爷,这…这究竟是何等魔窟地狱?”
白仁兴痛心疾首:“主翁!金顶川粮图是真,辽人囤粮命门亦真!此乃李纲相公绝密所布!然秦钜其人…” 他重重喘息一下,眼神如鹰,“老夫多方查探,此人早年确为西军悍将,却因私贩军械论罪被押!后不知如何攀上杨戬干儿子、权知秦州军的高指挥使(高俅),不仅死罪得免,更摇身做了都监!此番‘奉令接应’主翁,与其说是李纲密令,不如说是高俅杨戬定下的‘引蛇出洞’毒计!利用主翁信任,诱出蔡夫人之图后,再由秦钜杀‘护送者’李从龙灭口,最后在军械库毕集之时…收网擒拿主翁这‘携带辽邦秘图意欲谋反’的‘国贼’!更欲借此牵出李纲,一举铲除!我们…怕是自踏入那荒庄火海,便已落入了层层叠叠的死局!”
西门庆胸口剧痛难当,额角青筋狂跳,一丝咸腥再度涌上喉头。他死死盯住白仁兴,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依先生之见…那秦钜在秘道断后,亦是做戏?”
白仁兴神色复杂至极,最终重重叹息点头:“属下…料想如此!他与黄统制火并是假,其目的…恐怕是确保大人能按他们所设之路,直入军械库罗网!最后他慷慨赴死,更是坐实了‘忠烈’身份,留下线索与虎符,诱主翁去取那金顶川之图!那图一旦在主翁手中现身于军械库…便是铁证如山!” 他缓了口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高俅诈称天使去得太快,关将军又刚烈拒查,加之大人识破伪信使,未在图前显露……方才搅乱了些许步骤,致有眼下脱网之机!”
暗室土墙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唯有油灯噼啪作响。西门庆脸上的肌肉剧烈地痉挛着,数度变换,最终尽数化为了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滔天恨意,此刻仿佛已被极寒冻结,沉淀为某种更坚硬、更可怕的东西。他缓缓抬手,抹去唇角重新渗出的那缕血丝,目光落在紧紧依偎在他身侧的王瓶儿身上——她眼中虽有惊惧,却无丝毫退意,反而闪烁着对他的绝对信任。
西门庆缓缓地、长长地、深不见底地吸了一口这地下阴寒湿腐的气息,仿佛要将这无尽的阴谋、背叛与血腥一同压入肺腑深处,化作燃烧的业火。
“好…好得很呐…” 西门庆终于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可怕,宛如幽冥寒泉在流淌,“杨老狗…童阉竖…吴家狗贼…高俅秦钜…还有那背后藏头露尾,施震山掌力取李将军性命的川中魍魉…” 他眼神锐利扫过白仁兴与老何头,“白先生忍辱负重,暗中窥破奸谋;何伯死守于此,接引我等。此恩此情,西门庆……此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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