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情丝缠缚如蛛网,欲壑难填似海深。
权柄悬饵钓凶鲨,宦海浮沉各用心。
话说西门庆手握梁中书粮运、军饷弊案的把柄,如同捏住了一条毒蛇的七寸,心中狂喜难耐,只觉乾坤在握,前程似锦。那梁世杰在他眼中,已非高高在上的干爹府尹,而是一尊即将被他牵线操控的泥塑木偶。这滔天的权势近在咫尺,灼得他心头滚烫,愈发按捺不住往上攀爬的野心。清河县正都头与县尉之职空缺已久,在他眼中,那已是囊中之物,只待他伸手摘取。
这日,梁中书因漕运事务召西门庆至大名府衙问话。公事毕,西门庆觑着左右无人,腆着脸上前一步,躬身谄笑道:“干爹容禀。孩儿在清河县任副都头,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然清河地面广阔,鱼龙混杂,近来颇有些强梁宵小蠢蠢欲动,单凭孩儿一副都头之衔,恐难弹压周全,有负干爹重托。如今正都头与县尉之位悬空,干爹您看…是否…”他话未说尽,一双贪婪的眼却直勾勾望向梁中书,满是热切期盼。
梁中书端坐太师椅上,正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盏中的浮沫。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唔?”
西门庆心头一紧,忙又添一把火:“孩儿深知干爹栽培之恩,若能得此微职,必当肝脑涂地,为干爹分忧!将清河县治理得铁桶一般,钱粮赋税,军需供应,断不敢有半分差池!定教干爹您面上增光!”他特意在“钱粮赋税”、“军需供应”上加重了语气,暗含着自己已知晓内情,可确保无虞之意。
岂料梁中书“啪”地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盏中茶水四溅!他猛地抬头,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西门庆脸上!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梁中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久居上位的森然威压,“西门庆!你才当了几日副都头?办了几件像样的差事?便敢在本官面前妄言正印、觊觎县尉?你以为这朝廷官职,是市井街头的烂菜帮子,由得你挑挑拣拣?”
西门庆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震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干爹息怒!孩儿…孩儿只是…”
“只是什么?”梁中书站起身,绕出书案,踱步到西门庆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你以为认了本官做干爹,攀上了高枝,便可一步登天?便可不知进退,忘乎所以?简直是沐猴而冠,不知所谓!”
他越说越气,想起蔡氏与眼前这腌臜泼才眉来眼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话语更是刻薄诛心:“本官提拔你,是念你尚有两分机灵,可充爪牙奔走之用!你倒好,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东西?清河县那点鸡毛蒜皮,尚且处置得漏洞百出,前番码头械斗,伤了多少人命?盐引之事,又惹出多少非议?桩桩件件,本官尚未与你计较!你倒有脸来求官?简直是痴心妄想!”
梁中书每骂一句,西门庆的头便低下一分,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屈辱、愤怒、恐惧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伏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牙关紧咬,几乎要迸出血来!心中狂吼:老匹夫!你那些贪赃枉法、克扣军饷的勾当,老子手里攥得死死的!你竟敢如此辱我!
“滚回你的清河县去!”梁中书最后一声怒斥,如同惊雷,“给本官夹紧尾巴,好生办你的差!若再敢生出非分之想,或是差事出了纰漏,仔细你的皮!滚!”
西门庆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退出签押房。梁中书那冰冷刻毒的羞辱,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脸上、心上!他走出府衙大门,午后的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回望那巍峨森严的府衙大门,眼中燃起的是怨毒至极的火焰!
西门庆并未立刻离开大名府。这口恶气不出,他寝食难安。当夜,他避开耳目,熟门熟路地摸进了蔡夫人房中。
红烛摇曳,暗香浮动。西门庆一见蔡夫人,便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将白日里梁中书的辱骂添油加醋哭诉一番,末了哀声道:“干娘!您可要为孩儿做主啊!干爹他…他骂孩儿是‘沐猴而冠’,是‘腌臜泼才’…孩儿这心,如同被刀剜了一般!那正都头和县尉之位,孩儿也是想为干爹分忧,为干娘您长脸啊!干爹他…他竟如此绝情!”
蔡夫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勾勒出丰腴诱人的曲线。她听着西门庆的哭诉,看着他俊脸上刻意装出的委屈与愤懑,心中却是雪亮。她伸出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轻轻抬起西门庆的下巴,凤目流转,带着一丝慵懒的审视和掌控的快意。
“哟,我的儿,受委屈了?”蔡夫人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股子媚意,“你干爹那老东西,就是这般古板性子。他骂你,未必是真看不上你,不过是嫌你心太急,敲打敲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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