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寄人檐下苦难言,冷语如刀刻骨寒。
暗箭难防欺幼弱,恨芽滋长夜难眠。
上回书道,西门庆落魄投亲,寄身于表兄欧阳东的“保和堂”药铺。虽得表兄收留,却如同坠入另一个冰窟。那美貌表嫂潘玉瑛,嫌他贫贱,视若眼中钉、肉中刺。自打他踏入这“保和堂”的门槛,潘玉瑛那双含春带俏的杏眼里,便从未对他流露过半丝暖意,唯有那冰锥似的鄙夷与厌弃,日复一日,毫不掩饰地刺向他。
这第七回,便从那五更天,鸡鸣未绝之时说起。
“梆!梆!梆!”梆子声在清冷的晨雾中响起,正是五更三点。西门庆蜷缩在堆满杂物的狭小耳房里,身上盖着一条薄硬如铁的旧棉絮,冻得瑟瑟发抖。他刚在冰冷的梦境里重温了阳谷的繁华和爹娘的慈颜,便被一阵尖利刺耳的拍门声惊醒!
“西门庆!死猪猡!还不起来倒夜壶?等着老娘伺候你吗?!”门外,是潘玉瑛那拔高了八度、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嗓音。
西门庆一个激灵坐起身,刺骨的寒意让他牙齿打颤。他不敢怠慢,胡乱套上那身宽大破旧的粗布衣裤,趿拉着露趾的破鞋,拉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潘玉瑛裹着一件银红撒花缎面夹袄,抱着个暖手炉,俏生生地站在晨雾里,更显得肌肤胜雪。只是那张美艳的脸上,此刻罩着一层寒霜。她嫌恶地捂着鼻子,用脚尖踢了踢门边两个散发着臊臭气的粗陶夜壶:“赶紧的!倒了涮干净!一股子腌臜气,熏得人脑仁疼!涮不干净,早饭就别想了!”
西门庆低着头,忍着屈辱,默默上前,费力地拎起两个沉甸甸、冰凉的夜壶。那刺鼻的气味熏得他几欲作呕。他踉跄着穿过冰冷的天井,走向后门外那条通往运河支流的污水沟。冰冷的晨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单薄的身上,冻得他小脸青紫,手指僵硬。污水沟边结了薄冰,他小心翼翼地将污物倾倒下去,又用冰冷的河水反复涮洗。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和破鞋,寒意刺骨。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待他冻得浑身麻木,拎着涮洗干净的夜壶回来,潘玉瑛早已不在院中。灶房里飘出米粥的香气。西门庆咽了口唾沫,刚想进去看看是否有剩饭,却见潘玉瑛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正袅袅婷婷地往后院正房走——那是她和欧阳东的住处。
看见西门庆,潘玉瑛脚步一顿,柳眉倒竖:“杵在这儿当门神呢?夜壶放好了?柴劈了吗?水缸挑满了吗?就知道偷懒!跟个木头橛子似的!”她将手中那碗香喷喷的粥往西门庆眼前一晃,红唇勾起一抹刻薄的讥笑,“看什么看?这是你表兄早起看诊前要吃的!你也配吃这个?灶膛灰里扒拉点剩渣填肚子吧!福顺!福顺死哪去了?看着点这小叫驴,别让他偷奸耍滑!”
福顺应声从铺子里探出头,嘴里还叼着半个馒头,含糊道:“知道了,娘子。”看向西门庆的眼神,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西门庆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那碗白粥和荷包蛋,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饥饿的肠胃和卑微的自尊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吼。他默默地放下夜壶,走向堆在墙角的柴堆,拿起沉重的斧头。
“哼!算你识相!”潘玉瑛冷哼一声,扭着腰肢,端着粥碗,香风阵阵地进了正房。
沉重的劈柴声在冰冷的清晨响起,单调而沉闷。西门庆瘦小的身躯挥动着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斧头,每一斧下去,都仿佛在劈砍着无尽的屈辱和仇恨。汗水混着呼出的白气,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背上那几道前几日被潘玉瑛用鸡毛掸子抽出的红痕,在汗水的浸润下,火辣辣地疼。
这仅仅是每日煎熬的开始。
早饭后,药铺开张。西门庆便被福顺指派到闷热的后院灶房,守着几个咕嘟冒泡的药炉子看火。灶房里烟熏火燎,热浪逼人。他还要负责捣药。沉重的黄铜药杵,冰冷的石臼,里面是坚硬如铁的药材根块或晒干的甲壳虫蝎。
“小崽子,用点力!没吃饭吗?捣这么半天,连点沫子都没起!”一个叫张奎的伙计,倚在门框上剔着牙,斜眼看着他。这张奎是铺子里的老伙计,生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惯会偷奸耍滑,见西门庆新来无势,便时常把最苦最累的活推给他,自己则在旁边指手画脚。
西门庆咬着牙,双臂酸麻,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他拼尽全力,将药杵高高举起,再狠狠砸下!“咚!”一声闷响,石臼里的药材终于碎裂开来。
“啧,这才像点样子!”张奎撇撇嘴,“这堆石决明,还有那筐龙骨,天黑前都得捣成细粉!捣不完,仔细你的皮!”说罢,哼着小曲溜达到前堂躲清闲去了。
西门庆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坚硬药材,只觉得眼前发黑。他不敢停歇,只能机械地重复着举起、砸下的动作。汗水湿透了衣背,手掌被粗糙的药杵磨出了水泡,又磨破,渗出血丝,混着药粉,钻心地疼。他眼前浮现出潘玉瑛刻薄的嘴脸,张奎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有阳谷族人狰狞的面孔……一股冰冷的恨意支撑着他麻木的手臂,每一次砸下,都仿佛在砸向那些可憎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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