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指示灯像被人抽了线的木偶,先是慢半拍,接着快半拍,最后彻底乱了节奏,在“正常”与“异常”之间来回震荡,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在撕扯那根维系着一切的弦。
第三日凌晨的监控屏上,七条代表不同频段的线路突然像被抽了筋的蛇,先是两两纠缠着明灭,紧接着“唰”地全部挺直,红得刺眼的光标齐齐钉在“执钥体”标签上。
电报机的齿轮咬着发报带,金属齿尖刮擦出刺耳的嗡鸣,墨辊在纸带上洇出歪斜的字迹:“信号冲突!确认双重源流!”
顾承砚的指尖在桌沿轻叩两下,眼底浮起冷冽的光。
他早算到这一步——当假苏若雪的预录琴音与真苏若雪在密窖里弹的紊乱节拍同时传入敌方接收系统,两套频率重叠的脑波信号足够让那些躲在暗室里的“织网人”方寸大乱。
“他们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了。”他低笑一声,指节抵着下巴,“青鸟,带一队人去封锁洋房后巷,留两个兄弟守着前门——别让耗子跑了。”
青鸟的佩刀在腰间轻晃,刀鞘上的铜环撞出细碎的响:“要现在冲进去?”
“再等等。”顾承砚扯松领口,喉结滚动时像压着团火,“他们越急着确认‘执钥体’,就越会暴露更多线头。”他瞥了眼墙上的西洋钟,分针正缓缓爬向三点——正是苏若雪在密窖里弹《破茧调》第三段的时辰,“等他们把所有接收端都对准阁楼的假人……”他的拇指在监控屏上“执钥体”标签处重重一按,“再收网。”
可计划总比变故慢半拍。
第五日寅时,阿桃攥着帕子撞开书房门时,鬓角的翡翠簪子歪在耳后。
她的脸白得像染坊刚晾的素绢,指尖抖得握不住帕子,“顾、顾少东……”她掀起耳后碎发,淡青色的条纹从耳后根蜿蜒到后颈,像条爬在雪地上的青虫,“我耳朵里……嗡嗡的,像有蝉在咬骨头。”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
他托起阿桃的后颈,指腹触到皮肤下细微的凸起——和苏若雪领口的金属纤维不同,这是更隐蔽的“织纹”,顺着神经脉络生长,“他们的共振场扩散了。”他扯过白大褂裹住阿桃发抖的肩,“阿桃,委屈你了。”
“不委屈!”阿桃吸了吸鼻子,“能帮苏小姐,我、我疼点算什么?”
顾承砚转身从保险柜里抽出两本琴谱,封皮上的墨迹还带着潮意:“从今晚开始,你和若雪各练半本,每天换着弹。前半夜你在阁楼弹《归络调》前八段,后半夜她在密窖弹后八段——他们要拼接完整信号,我们就给他们两本乱码。”他将琴谱在烛火上烤了烤,纸页边缘卷起焦黑的边,“弹完的谱子立刻烧了,别留半张纸灰。”
第七日深夜的雨来得急。
顾承砚在书房守着留声机,窗外的雨帘里突然闪过刺目的白光——是洋房方向的电闸炸了。
他抓起外套冲向门外时,爆炸声裹着热浪撞过来,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少东!”青鸟从雨幕里冲出来,脸上沾着黑灰,“地下室炸了!控制台烧得只剩骨架!”
顾承砚踩着碎砖冲进地下室,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控制台的金属外壳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墙上的投影布还在冒烟,残留的字迹被烟火熏得模糊,却能勉强辨出“母已逝,女何归?”几个字。
而在废墟中央,半块熔了角的铜算盘正躺在瓦砾堆里,算盘珠上的包浆被高温灼出斑驳的痕——正是三个月前他交给码头工头赵五的那枚,用来联络地下运输线的信物。
他蹲下身拾起算盘,指腹抚过烧得变形的边框。
赵五被捕那天,他亲手把算盘塞进对方袖管,说“留个念想”。
此刻这枚算盘出现在敌方老巢,像把淬了毒的刀,扎穿所有伪装——原来那些自以为操控着“声傀”的人,早被他们织进的线反制了。
“他们怕了。”顾承砚将算盘揣进怀里,声音轻得像叹息,“怕这些他们亲手埋下的线,突然不听使唤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顾承砚转身时,看见苏若雪抱着一摞烧剩的谱灰站在门口。
她发梢滴着水,月白衫子沾了不少黑灰,却仍细心地将半张未烧尽的纸页夹在指缝里。
“阿砚。”她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沾着烟灰的手背,“我在密窖墙缝里摸到这个。”
泛黄的纸片被她掌心焐得温热,边缘还带着墙灰的痕迹。
顾承砚凑近看时,只见上面是行秀挺的小楷,墨迹因年代久远泛着茶褐色:“若雪,当你读到这行字,记住:真正的织心网,从来不在机器里。”
苏若雪的手指抚过“织心网”三个字,像在抚触母亲的温度:“这是……娘的字。”
顾承砚将纸片小心折好,放进贴胸的口袋里。
窗外传来晨鸡的第一声啼鸣,他望着苏若雪被火光映得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在留声机里听见的杂音——那不是电流,是希望破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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