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晏，我有时候会想，即便你我无缘，做不得夫妻，可若有像你这样的家人，或许你是我妹妹，我的日子也会好受许多。”
不需要挑选最委婉的表达方式，折扇公子心中的确是这样想。花魁少见地没反驳他，反而笑着点点头，亲手重新沏了水，奉上一杯热茶敬他：“承蒙公子抬爱，若晏儿得凌公子为兄长，当年必然也不会冲动任性，招来那场劫难，落个病痛至今。”
茶水不烫，凌亦珩却没有喝，径直放回桌上：“阿晏这杯茶我可不敢喝，才说过兄妹不兄妹的话，万一我喝了茶，让你会错了意，隔天便和人说，你我已成手足，斩断前缘，那岂不是我吃亏了。”
花魁垂下眼帘，也不与客人恼，闷声将自己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抬眸道：“瞧你紧张的，真要认兄妹，也不该你我私相授受，应当各自禀明父母，摆香案，请亲友，告知天地日月，祖宗神明，兄长再为我备一份见面礼，要是一杯茶就能定下，我这个妹子也忒便宜了些。”
“都说花魁娘子桀骜，凌某今日才知，花魁娘子才是最讲规矩的，墨觞夫人好福气。”凌亦珩忍俊不禁，“若有那日，莫说一份见面礼，晏妹妹要什么，做兄长的都得送到你跟前。”
句句不提情意，却字字都是情意，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向女子剖白，见缝插针是很狼狈，可也许是柳渠阴的酒酿后劲太大，不习惯的甜点也冲懵了折扇公子的脑袋，他总克制不住，总念及曾在这儿住过的日夜，晚归时，女子会在厅里等着他，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发笑，随即又给他端上一碗热茶，寒暄几句就走，让下人好好伺候。
“时辰不早了，我乏了，出去一天了，你也休息吧，明儿我起不来，你要有事就自己走。”墨觞花魁总爱这么收场，而后转身便走，只留下裙角的熏香萦绕房中。
说是无心之举，在男子眼中无异于欲擒故纵。他有时真的怀疑，花魁娘子的不谙人事是否是个谎言，其实她最懂男子心思，偏要扮单纯无辜，于是轻易将他们玩弄于鼓掌。
曾几何时，藕香榭中刘氏也是如此，等着夫君晚归，给他准备温暖落胃的宵夜，问候他在外是否顺利，催促他去沐浴更衣。不同的是，刘氏会记得他沐浴用的水沾不得一丁点花草，连熏香也尽量免了。花魁从不过问，还得折扇公子自己提出来，让下人重新换掉。
他和刘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是还要被宫规束缚着，不能随心所欲，当着下人说话都不自在，生怕哪一个是眼线，捉住他们莫须有的错处。崔贵妃也常借送糕饼之名，派方茹来提醒，叫二人不可以过分亲热，免得三皇子被参一本“沉溺女色”，三皇子妃也被议论“不加检点”，坏了含章宫的名声。
而在小阁主面前，凌亦珩只是折扇公子，哪怕明知楼里有东宫的人，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也感到放松。凌亦珩太清楚不过，墨觞鸳比自己更想保护好女儿，绝不会让那些人靠近她，东宫的手段又狠，外面的人进不了冷香，自己和小阁主在一起，反而是最不受威胁的。
都要感谢郭惠妃的愚蠢，凌三皇子如是想，她表演了一出下场凄惨的勾心斗角，让自己意识到心爱之人平安便好，不再执着于将花魁娘子接出青楼。这座旁观者眼中的樊笼，对只爱弹琵琶的女子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避风港。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阿晏，我还想告诉你，就算没有金兰之约，你也大可将我视作兄长，视作可以依靠的人。凌某不才，却也愿意倾尽全力，许你后半生岁月无忧。”
他找着好听的借口，期待着对方给出相应程度的回答，可那女子有亲生的兄长，此时此刻自然也想起来，从西北寄回的每封家书都深沉如斯。
花魁娘子眼睛红了，在沈渊看来，沈涵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哥哥，自己却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眼前的男人不只想做自己的兄长，可以说他动机不纯，可是好处也真切落在自己身上。早起她还在想，这么多年过来，离雪城对自己的好不像作假，要是他真的心有所属，自己愿意拱手相让，要是他和沈涵的兄弟情分不变，自己就将他也视为兄长，从此清白无垢。
显然啊，离雪城并不想遂她的愿，一味遮遮掩掩，坚称对那日的女子绝无半分念头，只是对方一厢情愿罢了。她让离雪城说出那女子是谁，最终也没问出答案。
“公子深情厚谊，晏儿只怕承受不起。”思忖再三，花魁娘子不敢应承，心虚地挪开视线，盯着墙边琵琶，低声道：“晏儿年幼失怙，犹如浮水飘萍，终此一生寻不到根基，或许注定是个命薄之人。公子靠近我，与我有了纠葛，只怕将来被我所累。”
折扇公子脱口而出：“我既对你许诺，何尝不是没有思虑周全？墨觞晏，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正是明白你的心意，我才不想自私害你。”再回眸，花魁娘子已双眼已然通红：“爹娘生养了我，却遭受失女之痛，全家覆灭；养母收留我，墨觞家祖产险些损失殆尽，不得不带我进京，以此路数谋生。凌公子，你若没有与天命相抗衡的自信，还是不要向我许诺什么了。”
她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不想接受是真的，说自己命薄却是大大的违心。受顾锦川熏陶多年，小阁主最不信的就是天命注定，虽偶尔也困惑，为何世上那么多人，命运却总是盯着她一个捉弄，可后来也渐渐看开，祸福相依，因果轮回，早年吃吃苦头，总好过老来孤独，晚景凄凉。
沈渊心虚，不敢看凌亦珩的眼睛，怕被他先察觉自己话中真伪。可折扇公子也并非三岁孩童，狐狸美人善于对他说谎，这次他心意已决，哪怕是争吵，也要吵出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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