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轩一时间有些恍惚。
十年前陛下初登大宝，朝堂未稳。父亲手中证据充足，却以大局为重答应和解，言明只要怀硕王氏此后万事皆休，江夏王府亦不再提及。
可十七岁的他正是年少气盛，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母亲入土的第二日，他提着刀闯进尚是黄门侍郎的王明生家中，将人从前厅追到后院，欲将后者斩于刀下。
当时李承钰年仅九岁，初封太子，却拦在他的刀口之下毫无惧色，他以为太子要为王明生求情，然李承钰开口问的却是他这一刀下去，若王氏反叛引起的暴乱当如何？江夏王当如何？江夏王府当如何？他又当如何？
也如今日一般，储君之尊的李承钰当着众人的面向他行下大礼，请他为李家计，暂且退一步。
那样的举动，实在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够做出的，让人似乎明白了先帝为何在众多嫡孙中独宠李承钰，不过六岁便封了恒山王。
忘了是受到对方风度的震动，还是因为那几个问题而冷静下来，他终究放下了刀，任由东宫千牛卫将他押下。
那一夜，兄弟二人彻夜长谈，太子殿下承诺他终有一日会助他复仇。
他当时未必信了那承诺，但太子殿下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他终是做不到因为一己之私而令国与家有陷入动乱的可能，所以隐忍下仇恨。
此后数年，兄弟交心，他被殿下的胸襟和智慧折服，才愿意展露出真性情来。
第二日他从东宫走出，提刀追杀黄门侍郎之事无人提及，一切仿佛从未发生。第三日王明生调任泉州府尹，虽然和黄门侍郎一样都是四品上的官职，却从京都迁往外地，形同贬谪。
此后十年，王明生未能升迁半步。
如殿下所言，便是仇一时不能复，也不会让王明生日子过得好。
一念及此，李立轩满腔的怨愤散去不少。
陛下的心狠，与太子殿下无关，他又何必去迁怒。
“我此番入京，一是为见殿下，二是带梨儿散心，三是恭贺道清大婚。”李立轩道，“只恨虎溪山一事，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落到王明生头上。”
“又何须证据？外人只知道王叔战功赫赫却只是个郡王，必然不得圣心。却不知，父皇若是信不过王叔，又岂会放心将江州大营交付。”李承钰轻声道，“何况，就算是不得宠，宗室便是宗室，意欲谋害宗室，已经足够父皇对王氏起杀心了。至于罪名，但凡有心，总会有的。”
天子若是要治臣下的罪，又怎会找不到罪名呢？
“潇然从不敢求陛下盛宠，殿下有心为臣下谋划，便已足够。”李立轩回道。
但他心里却是一怔。
父亲为什么只能是郡王，彼此心中都清楚得很，太子殿下这话有些奇怪……
“只是，皇兄须知，怀硕王氏立国有功，若非大罪，绝不可能大动干戈。”李承钰道。
“怀硕王氏有功，对功臣赶尽杀绝会令人心寒，陛下要的是打压王氏，而潇然要的是王明生一系的性命，不冲突。”李立轩回道，“殿下，虎溪山一案的卷宗和口供我已经托了寒玥姑娘代为保管，稍后些我便送来。”
这意思就是，只要有大罪的话，就可以往抄家灭族上面整了？
世子爷心中对于这个暗示还算满意。
顿了顿，李立轩又劝慰：“皇后殿下崩，我知殿下心中定然悲痛万分，因此抄写往生经文聊表孝心，但身体要紧，殿下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皇兄放心，长空心中有数。”李承钰点头，却又道，“不过卷宗一事，倒不用你特意跑一趟了。”
“为何？”李立轩不解。
李承钰笑了笑，声音提了一分：“师妹，你这旁听也许久了，何不出来说话？”
“竟被钰师兄发现了。”寒玥从偏殿另一侧现出身形来。
李承钰略微无奈道：“师妹若是不动我那桌上的灵果，凭我这点微末道行，如何能发现你的身影？”
“师兄这些灵果虽然品级不高，却都是我没见过的品种，一时好奇便没忍住。”寒玥道。
“师尊两日前从探险的秘境中平安归来，这些灵果，也是秘境中说得，每日服用，对于缓解气疾有些许帮助。”李承钰回答了寒玥，回头对李立轩道：“皇兄，看来今日我便能看到卷宗了。”
“原来寒玥姑娘也来了。”李立轩同寒玥见礼，“既如此，便劳烦寒玥姑娘将卷宗和口供交给殿下，我便先告退了。”
说罢，李立轩像李承钰执了一礼，也不等回答，便转身离了偏殿。
在宫中待久了，从别人的对话中迅速分析出重要事情是本能——孙思邈道长游历回来了。
难怪他觉得今夜的茶水有些不同，喝下后令人格外的神清气爽。
这倒是好事。
今日来的途中听寒玥提起，李承钰的气疾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的先天之症，连修仙界的手段也无法根治。本来李承钰的灵根极为上等，若是能够修炼到辟谷境界的话，身体由内而外经天地灵气洗礼而脱胎换骨，先天之症便可不药而愈。
但心肺相连，李承钰的气疾太严重，已经影响到了心脉。他的心脉如今过于脆弱，很难承受住锻体期的锤炼和真气的冲击。
何况就算是绝世天才，修炼到辟谷境界那也是至少是四五十年的光阴，李承钰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
事实上，李承钰原本的气疾之严重，是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的。三年前孙思邈道长曾带着李承钰前往昆仑山，在寒玥的师门中住了三个月。孙思邈道长与寒玥的师尊一起研究改进药方，才将其气疾控制住，配以炼制的药丸在发病时服用，修身养性注意调养，至少四十岁前性命无忧。
然而南疆一战延绵半年，使得李承钰的病症又有反复，文德皇后去世的时候，李立轩眼见李承钰发病好几次，每次都很令人心疼。
如今孙思邈道长回来，李立轩倒觉得放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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